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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貴人

  與想象中不同,這位貴人沒有打扮得珠光寶氣,也沒有穿紅著綠,只是一襲七八成新的石青色薄綢對襟立領長衣,配海藍色細褶長裙,一頭如云秀發簡單挽了個螺髻,半點裝飾也無。卻于素淡中益發襯得她膚白如雪,眉目如畫,卻又因長年臥病,格外顯出一份楚楚可憐的柔弱之美。但細看她上衣,是用極繁雜的捻金刺繡一針針勾勒出的青鸞,還有耳邊垂的那兩顆指頭大小的金剛石耳墜,寶光灼灼,一看便知其身份貴重,非常人可及。

  石氏見她躺著不動,便依禮拜了下去,“錢門石氏,給娘娘請安,愿娘娘多福多壽,安康吉祥。”

  若論輩份,她是錢明君的堂嬸,但要是論起身份貴重,這個禮卻應該是她行的。行完了禮,石氏往后一瞟,卻見本來挺機靈的錢靈犀此刻卻有些犯傻。

  沒辦法,這位大姐,她怎么長得那么象自家堂姐?只是她的臉色透著不健康的青白,身形也更為瘦削,遠沒有錢湘君的年輕紅潤。

  見她不動,這回卻是錢敏君先反應過來,拉了她一把,二人才行下禮去。石氏松了口氣,心中暗想如此也好,她心里當然還是愿意讓自家女兒多給人留一點好印象。

  等她們都行過禮了,錢明君才起來還禮,“都是自家親戚,何必客氣?嬸娘是幾時到京的?我這一向病著,許多親戚往來都怠慢了,可別見怪。”

  石氏也隨之客套幾句,說些家常,又介紹起女兒和錢靈犀。她倒沒有隱瞞,如實說起錢敏君的缺陷,錢明君很是同情,又勸解了她幾句。

  不過聽著介紹錢靈犀時,她卻笑了,“湘君姑娘的親妹子來了。怎么不請她來?”

  “怎么沒請?只是湘君姑娘說,小公子那兒離不得她,得緩些時候再來。”那美貌丫鬟說著這話的時候,瞥向錢靈犀的眼睛里卻含了一股妒意。

  錢靈犀心中微哽,堂姐究竟是來不了,還是故意避開?

  而且她們的稱呼也奇怪,象在石府,她再怎樣也掙到一聲表姑娘以示身份。可這里對錢湘君卻是直呼其名,跟丫頭似的,顯然不夠尊重。

  卻見錢明君聽見丫鬟的回話,唇邊笑意更深了些,“靈犀妹妹不要見怪,你姐姐自來我這兒。便幫著我照顧兒子,至今那孩子可一刻也離不開她。”

  錢靈犀心頭暗算,錢明君的小兒子年方七歲,按古人虛歲的算法,那孩子才只六歲,三年前只有兩三歲,正是最磨人的時候,錢湘君來帶了三年,肯定非常辛苦。

  這會子錢明君又不提把兒子叫出來與她們相見。她只能附和,“姐姐能幫上大姐姐的忙,想必也是歡喜的。”

  “瞧瞧這小嘴,可真會說話,不愧是一家子出來的,一點兒都不走形!”還是之前那回話的丫鬟,明著夸贊,但暗地里卻有些譏諷之意。

  這下子連石氏也聽出不對勁了,把話題接了過去。“也不知大姑娘和小公子是否得空。能見下他們么?”

  錢明君卻笑著婉拒,“這可不巧了。他們都有課呢。府里規矩大,便是我,也等閑叫不出來的。”

  石氏有些訕訕的沒話講了,錢明君卻又主動跟她們拉起家常。但她的話很巧妙,一到關鍵時候就把話題岔開,半點不給石氏開口求助的機會。如是兩三個回合下來,石氏的心便冷了,知道這位世子妃娘娘待她不過也就是個親戚情份,縱是勉強開了口,沒得還招人嫌。她斷了那求助的念頭,姿態也漸漸擺正了,又閑話了一時,也不等錢明君送客,便主動告辭。

  錢明君卻又熱情起來,“好容易來一趟,嬸娘怎么也不多陪我坐坐?定是嫌我病著沒招呼好了。”

  等石氏客氣幾句,她便道,“我這精神也委實不濟,少不得只好失禮了,就請嬸娘帶兩位妹妹到花園里小坐一會兒,喝杯茶,聽個小曲兒,一會兒留下用個便飯吧。”

  本來石氏見她不肯幫忙,有些失望便不想留,可聽她這話,卻又覺得她還挺給面子的。本來她今日就夸口不回去用飯,雖說能在外頭解決,但跟在王府用餐還是大不相同。于是欣然同意,可是心中,卻也對錢明君此人的手腕也有了更深層次的了解。

  還是之前那位吳嬤嬤,陪著她們一行去花園了。這個花園可非石府那巴掌大的小天地可以比擬,亭臺樓閣,湖光山色,在這仲夏時節,景色非常宜人。

  吳嬤嬤帶她們來到一處水榭,這兒便有一個小戲臺。就著湖中亭亭玉立的荷花,便是白天,也頗有意趣。

  這樣單獨聽戲的待遇石氏還是第一次享用,橫豎沒有外人,她便點了幾出自己喜歡的曲子,聽聽他們王府中的水平。吳嬤嬤又來請二位小姐,這個錢靈犀倒是懂行。在這樣地方聽的戲不是通常意義上吹鑼打鼓的大戲,而是接近于元曲那樣一闕闕唱出來的詩詞散曲,也就相當于古代的流行歌曲。而要聽到真功夫的,就是《夜奔》和《靜月》兩套曲子了。

  吳嬤嬤見到她不假思索的就點了兩出最考較水平的,倒是對錢靈犀有些刮目相看起來,“看來夫人和姑娘都是聽慣了好的,那可得讓她們打起精神來,唱得不好,也別嫌棄。”

  石氏還有些不明所以,可錢靈犀也不好意思解釋,臉卻有些微微的發熱。

  她哪里是真的這么懂得欣賞?不過是前世,嫁了一個風雅之極的夫君,聽他說的。這會子看見那曲目上有,便隨手點了出來,可不是存心賣弄。

  一時戲子們來到,行過禮后開腔唱了。先是石氏點的幾首曲子,那些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口齒清脆甜美,自然別有韻味。

  后面到錢靈犀點的兩首曲子,卻不見其人,只聽著是由一位老先生唱起。吳嬤嬤的臉色頓時有些古怪,但她隱藏得極好,沒被人瞧見。

  不多時,兩首曲子唱畢,連石氏也鼓起掌來,“我雖是頭一回聽見,卻著實是唱得好。”

  錢敏君卻心無城府的道,“我倒覺得沒有之前的好聽。”

  因無甚重要人物在場,石氏也不怕女兒惹人笑話,耐心解釋,“那位老先生唱的曲子可極難,他是有閱歷的老人家了,唱得意思自然也深,難怪你小孩子家家的聽不懂。對了靈犀,這是你點的,你覺得如何?”

  錢靈犀一笑,“嬸娘說得很是,這位老先生著實唱得不錯。”

  “只是不錯?那你要求未免太高了吧!”錢靈犀看著石氏略帶鼓勵的眼神,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錢明君對她們愛理不理的態度,還是傷到石氏的尊嚴了,她是長輩,不好意思對王府里的事情提出批評,但錢靈犀年紀小,卻無所謂。如果她真的能講出道理來,反而給她們三人臉上增光,就是走,也得讓錢明君高看一眼。

  于是錢靈犀就不客氣的拿前世學到的理論批評起來,“這兩首曲子中,《夜奔》講的是人壯志難酬,滿腔熱血無處渲泄的情懷,那位老先生聲音雖是蒼涼,卻唱得過于豪邁,便沒有那種忿懣之氣,讓人無法感同身受,同情落淚。而《靜月》這首曲子更難,這難處不是說這首曲子低回處得似雪落松針,高亢處得似雪崩山裂,而是要唱出那種無論世間如何變遷,真名士都得處之泰然的氣度與風范。這位老先生音都對了,但那一種淡泊悠遠的意境卻似乎還差一些。”

  石氏滿意的等她批評完了,再放下臉來教訓,“胡說!能在這里供奉的先生自然是此中大家,豈容你這個小孩子胡亂批評?你才多大,能懂得什么是壯志難酬,什么是處之泰然?別在這兒班門弄斧,省得貽笑大方。”

  “不,她說得很對。老夫一生富貴安逸,想來是怎么也唱不出她說的那種氣象的。”一位須發斑白的紫衫老者慢悠悠從戲臺后面轉了出來,面帶微笑,一身貴氣。

  石氏忽地有些吃驚,不覺就站了起來,這老者好生眼熟啊,象是在什么地方見過似的。

  吳嬤嬤已經搶先拜了下去,“國公爺,您又跟小輩們開玩笑了。”

  啊!石氏一聽國公爺三字,頓時驚喜交加,這可真是遇到貴人了!趕緊拉著錢敏君二人跪了下來,“侄媳石氏給叔父請安。”

  這位國公爺不是別人,正是榮陽錢氏國公府的當家人,錢玢是也。

  石氏真是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里巧遇錢玢。還是十幾年前,她剛成親那會子,曾經隨錢文仲到榮陽國公府拜見過他,雖然只見過那么一面,但石氏卻還有些印象。此次見到,自然是分外親切。

  錢玢既然出來見人,便是有心泄露自己行藏了,“我不過是年老無事,掛念孫子重孫子們,便到京城走走。除了自家親戚,也沒支會旁人,你們曉得也就曉得了,不必再與人提起。否則應酬往來的,我老人家可吃不消。”

  石氏不蠢,明白他隱藏形跡的出來,肯定是有些不好辦的事情要私下里解決。她趕著討好賣乖還來不及,怎么可能做那多嘴多舌的長舌婦?

  (謝謝果媽、王強、與夢、nisan、nichy的粉紅,還有可以繼續哦~(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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