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贊賞的看了錢靈犀一眼,趁著這好不容易的清靜,發話了,“你們這是怎么回事?要做什么,坐下來談不成么?打打鬧鬧,成何體統?”
“我們是不知道體統,家里都快揭不開鍋了,還要體統做什么?”杜誠媳婦撫了撫凌亂的鬢發,帶頭鬧事,“豁出這條命不要,我們也得討個公道?”
“你還討什么公道?”錢文佑肺都快給她們氣炸了。
杜誠媳婦瞅著他冷笑,“錢老四,你就別在這兒裝可憐了。要不是你先答應了把錢給我家男人,后來又反悔,他至于這么做么?你們老錢家可是世代的讀書人家,你敢不敢站在這兒對著大伙兒說一句,那話到底是不是你說的?”
錢文佑噎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他從沒有現在這樣真切的感受到,所有的惡果,確實是他自己造成的。
“那話是我說的不錯,但那些錢卻不是我的!”杜誠媳婦的咄咄逼人,終于把錢文佑最后那點虛偽的面子徹底剝下,讓他坦然在這么多人的面前,承認了錯誤。
“那些錢,是我小閨女撿回來了送給全家人的。當時我小閨女也就說了,我根本沒資格動它!當時你們家杜誠明明就站在這里都聽到了,他還是設計騙我,強搶了去,你現在還有臉來討公道么?我說錯了話,我認。你們家老杜這么大人,干這樣的事情,難道就是對的?還有我媳婦,被你家老杜打得差點小產,這個公道我找誰討去?”
錢文佑真的發飆了,指著杜誠媳婦和一眾來鬧事的婦人,再也不復從前老好人的模樣,“你們別在這兒跟我撒潑,真要是把我惹火了,我現就把你們全揪到公堂上去!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你們對我對手是真的吧?在我家門口鬧事是真的吧?這么多鄉親看著,我就不信你們還有理了!”
他這一發威,總算把那些婆媳們給鎮住了。
三叔公清咳兩聲上前,威嚴的將此事做了個定論,“這事是你們家男人和老四之間的事情,就是有什么也輪不到你們來咋咋乎乎的。我們錢家是讀書人家,不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但我們也不是只會動嘴皮子的文弱秀才。要不是你們家的男人心虛。他們至于不敢回來么?你們既是覺得有理,又為什么害怕我們去告狀?這會子還跑到我們村子里來撒潑,這是欺負我們村子沒人是不是?還是你們家的男人故意唆使著你們來鬧事,想把這事給揭過去的?”
他最后這兩句話說得格外重些,令得錢家的叔伯兄弟們紛紛站出來了。
杜馮兩家的婆姨們頓時露了怯,只含糊嘀咕著。“我們這不也是來講道理么?你們既這么兇,我們走就是了。”
“站著!”錢文佑捏著拳頭上前,克制著自己的怒氣,“你們回去跟杜誠和馮四帶個話,就說是我說的,這人在做,天在看!他們對我不仁義,也別怪我這個做兄弟的不講情面!”
“你嚇唬誰呢!”杜誠媳婦低聲反駁了句,跟那一幫子婆姨們灰溜溜的走了。
三叔公轉過身來。看著錢文佑是一聲長嘆,“老四啊,你這回吃什么大個虧,多少也長點記性吧。”
他走了,原本圍在這兒幫忙的村民也走了。七嬸上前安慰兩句,卻又惋惜不已,“那么多錢就平白便宜外人了,真是可惜。留著給你們揚威娶媳婦多好啊?噯,那錢還能找得回來么?”
她這安慰比不安慰還打擊人。錢文佑被問得徹底無語了。
錢靈犀看她爹那神色。拿胳膊肘撞了姐姐一下,示意她可以回家了。
房亮見人散去。才從人群中提個籃子出來,“靈丫,聽說你回來,我娘準備了些吃的給你。里頭的雞蛋和紅糖是給你娘的,這是你喜歡的長魚,我都殺好腌上了。”
他說著話,把錢靈犀拉開些,悄聲問她,“聽說你和你姐原本是要去國公府當小姐的,只因為你家出了事才回來,是真的嗎?那你以后還要去嗎?”
這件事原本是保密的,但在錢湘君離家數日之后,漸漸在村中傳出消息。房亮成天到蓮村去上學,自然聽到不少人說起。
他回家一說,母親吳氏當時就擔心起來,她倒不是要攔著錢靈犀奔向美好前程,只是覺得,如果錢靈犀真的有了這么好的前程,那自家兒子估計就沒希望了,所以要問個明白而已。
聽錢靈犀說起再不去了,房亮這才放了心,笑容燦爛,“那過幾天等我有了空,再去幫你摸魚!”
少年也不明白,在得到錢小丫不走的確切消息后,自己為什么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連腳步也輕快了許多,滿心歡喜。
進了家門,錢文佑卻不進屋,只蹲在院中他平時用來練力氣的大石頭上慪氣。
太過分了!明明是那兩個王八蛋搶了他家的錢,憑什么現在還來他家鬧事?難道真的就沒有法子治他們了么?錢文佑真不甘心!
“吃飯了。”林氏不咸不淡的在堂屋喊了一聲,錢文佑也沒好意思讓人久等,自己蹩著腳就進去了。
菜倒是很豐盛,有紅燒兔肉,有香辣鱔魚,算是見了犖腥,但飯卻是沒有的。每人面前只有一碗混著青菜的糊糊,清亮的可以把人影照得清清楚楚。
林氏自己端起一碗,頭也不抬的道,“米缸里的糧食就只夠吃個七八天的,從明兒開始,除了幾個孩子每天中午有頓米飯,其余都喝粥,再往后該怎么辦也別問我。”
錢文佑端著碗,斜覷了妻子一眼,真心吃不下去。他很想問問,家里是否真的窘迫到這個地步了,又怕被人搶白。只有七八天了,這七八天的工夫,玉米還沒結穗子呢,讓一家子吃什么去?
錢靈犀左右看了爹娘一眼,乖巧的配合道,“那我從明兒起去挖芋頭。”
林氏冷笑,“這個時節哪還有芋頭?前一陣子青黃不接,各家都把能刨的芋頭刨出來了,便是山里也沒剩下幾個,你去挖什么?”
錢文佑噎得一哽,就聽小女兒又道,“那我去挖點野菜來賣!”
“不許!”林氏立即駁回了,話是對著錢靈犀說,但那眼角的余光卻是一直睨著錢文佑,“眼看著一天天熱了,山中的毒蛇野獸都出來了,你一個小丫頭跑到山林里去,是去喂狼么?再說了,你大伯早說讓你天天跟你姐過去上課的,從明兒起,你給我老實把心收了,跟你姐去上課。放了學回來,我教你們姐倆做針線,別讓人笑話你們這么大的姑娘家,拈不動針,拿不動線的,日后又全是我的責任!”
她挾了塊兔肉到一直舍不得往那里下筷子的大兒子碗里,又道,“我現在身子不好,大夫說了,得好生靜養,這藥可不得斷。誰是當家的,誰就記著。”
錢文佑徹底沒了胃口,放下筷子,“我出去走走。”
錢揚威看著他爹,很是同情,正想說點安慰的話,卻被林氏快速打斷了。
端起錢文佑那碗還剩大半的菜粥,分到兩個大男孩的碗里,“你們正長身子呢,這點粥哪夠?既然別人不吃,就別消費了。”
錢文佑站在門檻那兒回頭看了一眼,什么也沒說的出門了。等聽到大門響了,腳步漸遠,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氏身上。
林氏正伸長了脖子往外看,猛地發現孩子們都在看她,有些不好意思了,“看我干嘛?”
錢靈犀笑瞇瞇的伸出大拇指,“娘真威武!”
“貧嘴!”林氏想繃沒繃住,嘴角忍不住往上彎了又彎,“去,到廚房把灶里煨的幾個饃快拿出來,可不許告訴你爹!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掌握全家糧袋的人最有發言權,幾個孩子在林氏的指揮下把飯菜消滅一空,等錢文佑餓著肚子轉回來時,連鍋都涮得干干凈凈的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半夜餓得睡不著覺的錢文佑一骨碌爬起來,下定了決心,除了想法賺錢,一定得去找杜誠馮四討要回自家的錢財!
月色下,林氏躡手躡腳的跟出來,瞧見自家男人在院子里就著月光無聲的織補多年未用的舊漁網,掩著嘴偷偷一笑,回去睡覺了,心里只覺解恨。從前無論她怎么求錢文佑打幾網魚貼補家用,他都懶得動,這會子倒是知道著急了。該!
等到天亮的時候,錢靈犀就瞧見自家屋里已經多了兩桶活蹦亂跳的鮮魚,不禁驚喜了,“這是哪來的?”
錢文佑一雙眼里滿是血絲,上前賠笑,“靈丫,房家最近總是去鎮上賣菜吧?你跟他熟,一會兒跟他說一聲,讓他家把這個帶去賣了,看能賣多少錢出來。”
“給他們家賣什么呀?不如直接送到竇大叔家去,也不會差咱們的。”錢彩鳳心無城府的插了句嘴,卻是聽得錢文佑當時臉色就變了。
“老麻煩人家多不好意思?就帶集上賣掉得了。”
錢彩鳳卻是就事論事,“帶集上去賣,那才是麻煩人呢!這么多魚,誰家要得了?況且又不是一色兒的,大小品種都不一樣,讓人家怎么賣?倒不如一把連給竇大叔,他要做生意,這些都是用得著的。”
“你小孩子家不懂就別亂插嘴!”錢文佑低喝了一句,卻立即引起林氏的反駁,“怎么啦?鳳兒說錯什么了?人家房家還要賣菜呢,能顧得過來么?你急赤白臉的,跟孩子著什么急?”
錢文佑頭疼了,心想你又不是不知情,怎么還跟著來搗亂?錢靈犀卻聽出點不對勁了,有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