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最容易看見變化的季節。
荒蕪的田園長出綠苗,枯敗的枝頭吐出妍紅,大地一天一個新裝的變幻著模樣。可變化,也不見得就都是好的。比如氣溫異常的升高,就讓人很難受了。
錢家小院的門前,小狗加菲無精打采的趴在梔子花的小小蔭涼下吐著小舌頭散熱。錢靈犀抬頭看看黃黃的天,苦著臉將衣領拉得更開一點,企圖讓涼風多進來一點。她好懷念吊帶裙,實在不行,給她一件短袖衫也行啊。還不到清明,怎么會這么熱?
“靈丫,再打一斤米酒吧。”
有生意上門了,錢小老板迅速切入工作狀態。揭開缸蓋,酒香撲鼻而來,在這熱得煩燥的天氣里,聞著就沁人心脾。舀了一大勺香甜甘冽的米酒,倒進專用的木碗里,足斤足量的稱了一斤,倒進人家自帶的瓦罐里,還嘴甜的介紹,“煮好了吊井里湃一會兒,喝著涼絲絲的,可舒服呢。”
“好啊,回去試試。”來人笑笑的走了,這天熱得人實在難受,嘴里能淡得出鳥來!只有喝兩口酸酸甜甜的米酒才覺得舒服一點,所幸花的不過是幾個小錢,倒還可以接受。只是這天,怎么就這么奇怪呢?
“喲,這缸酒又快賣完了吧?”一個膚色黧黑的矮個男子從后院悄無聲息的湊了過來,正是前些天來錢家幫忙的杜誠。
錢靈犀有些嫌惡的冷下臉來,把大木蓋往酒缸上重重一放,“杜叔要回家了吧?阿金,小豆子,你們爹要走啦!”
兩個男孩意猶未盡的墻外跑了過來,玩得灰頭土臉,活跟兩個泥猴似的。大的跟錢靈犀差不多,小的五六歲,都是最頑皮也最討人嫌的時候。
杜誠見錢小妞直接送客,有些訕訕的摸了摸下巴,干咳了兩聲,“是啊,這就要走了。對了,靈丫,你別忘了提醒你爹一聲,讓他這回幫我也釀一缸酒,回頭我要來拿的啊。”
嗯,錢靈犀從鼻子里有氣無力的哼了一聲,算是勉強應下,杜誠這才離開,但心里卻是有些不高興的。
連個小丫頭片子都給他甩臉子,真是欠家教!說來也怪,他已經按照趙庚生的法子回去做了幾次米酒了,連酒曲都用得一樣,可回回做出來的,不是淡得沒一點酒味,就是發酸。
私下好言好語的去向趙庚生打聽,那黑小子卻給他裝傻充愣,半字也不肯透露。否則的話,他怎會在錢家忍氣吞聲這么多天?
想想錢文佑也是個精明人,特意收留了趙庚生,只怕就是為了今日這條財路吧?可他發了財,也不拉拔兄弟們一把,真是太沒義氣了。
杜誠全不想別人為什么要無條件的幫助自己,反懷著一肚子怨氣走了。
而錢靈犀看著他的背影,同樣忿忿的甩了個白眼,給了四字——人心不足!
這個杜誠,第一天啥活也沒干就跑來家里拿走了一百文。第二天倒是一早就來了,卻又把他家的兩個小子拖了來,往錢家一扔,竟是拿她們家當幼兒園了。
說是吃了早飯來的,可那倆小子看見廚房有什么都口水滴答,問他們有沒有吃,一律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真要是狠下心不給他們,到了午飯時候,這倆小子也能吃得下兩個大人的份量!
聽趙庚生說,就是在地里,那姓杜的也幫不上什么忙,倒是自從來了他,錢文佑成天有人侃大山,弄得他和錢揚威反倒更辛苦了。用他的話來說,“這人請了,還不如不請!”
終于,在全家人一致的強烈反對中,錢文佑只得想辦法請朋友離開了。可還沒等到他開口,杜誠自己就主動提了出來。表面上說得漂亮,什么錢家活也不多,他也幫不上什么忙,白拿這個錢也不好意思。可他都沒干到十天,也沒說把錢退回來,反倒提出,想賒些他們家釀的米酒,到自家村子里去賣。等賺了錢,再還他們家的本錢。
錢家人被氣倒了一片,他這無本買賣倒是算得精啊,偏偏錢文佑那個吃里爬外的家伙居然還答應了。
錢靈犀昨晚越想越慪氣,鼓動著姐姐,挑撥林氏,以買糧為由,一早就讓錢文佑帶大哥和趙庚生去鎮上了。等杜誠來了,結結實實讓他干了一上午的活。午飯過后,林氏是婦人,守在內室里不出來,杜誠便不好去找。錢彩鳳是小辣椒,他只能來找錢靈犀,再次拜托一遍。
可錢靈犀除非腦子進了水,否則哪里愿意胳膊肘往外,幫他的忙?嘁!
未時前后,頂著最熱的日頭,錢家外出采辦的三人浩浩蕩蕩的回來了。錢文佑打頭,錢揚威和趙庚生殿后,推著兩輛獨輪車,上面堆著比人還高的糧食。
一進家門,三人就不住嚷熱。這趟差使,著實是辛苦,三人都曬得滿面通紅,尤其是趙庚生,快成黑炭了。豆大的油汗早已濕透了前胸后背,進了家門再無顧忌的甩開衣裳,打起赤膊,端起盆涼水就想澆個痛快。
“停!不能沖!”錢靈犀瞥見,急忙上前攔下,遞上一大碗早就涼好的茶,“這么熱的回來,直接淋冷水是要生病的,廚房里燒了有熱水,好歹兌一點才行。”
趙庚生皺眉猶豫了下,后面錢文佑已經端起他剛打的水當頭澆下了。
“爽啊!”錢文佑舒服得長長出了口氣,卻給隨后趕來的林氏一通好罵,“這樣淋下,也不怕著涼!快進去拿帕子擦擦,我給你拿干凈褂子。揚威、庚生,你們可不許這樣。鳳兒,過來幫忙打水給你哥洗洗。”
看她罵罵咧咧的把師父揪了進去,趙庚生裂嘴一笑,從錢靈犀手中接過茶碗一飲而盡,“喂,還不給我打水去!”
錢靈犀瞪了他一眼,卻看在他著實辛苦了的份上,去提水了。
等三人喘過氣來,錢靈犀才問,“怎么多了一車糧食?”
趙庚生瞄瞄師父,沒吭聲。
錢文佑大大咧咧的反倒指責起來,“靈丫你給的錢不對啊!你杜叔還要一缸酒呢,你那點錢怎么行?幸好那竇老板好說話,多賒了一車,還借了輛車給我們,下回去,可記著把錢和車都還給人家。”
錢靈犀無語了。她這個爹啊,真是讓人叫爹!
林氏看錢彩鳳作勢要發脾氣了,急忙勸道,“算了算了,買都買了,那就這樣吧。只當送瘟神了,不過是辛苦一場。不過錢文佑,做完這次可沒下回了!”
“你們這些人呀,就是小氣!幫幫老杜怎么了?人家又不是不給錢,都說好了的!”
“那讓他拿錢…”
錢彩鳳氣急,忍不住還是要吵,錢靈犀難得一回的把她攔住,“姐,別說了。”
憑什么呀?錢彩鳳一回頭,卻順著妹妹的眼色,看見門外站著的人了。
“姐,姐夫,我來看你們了。”門外,堆著滿臉笑,站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眉目清秀,和林氏很象。衣裳是新漿洗過的,雖舊,卻很干凈整潔。背后背著個筐,似是裝著幾樣禮物。只是臉上的笑容過于謙卑和討好,怎么看怎么勉強。
林氏看著他,臉色一下就變了,那不是見到親人的喜悅,更似懷著深深的怨氣。錢靈犀是頭一回見到外婆家的人,還不明就里,這是怎么回事?(小靈犀很苦惱:這個破家,怎么辦啊。某人不懷好意的建議:直接拿板磚把爹娘拍到失憶,你當家作主得了!小靈犀怯怯的:這會告我故意傷害么?某人不負責任的鼓動:不會的,只要大家多投點票,記得收藏打賞啥米的,包你沒事。妹妹你大膽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