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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之花

  看著汪銘印坐上飛梭,離開這里,舒宇嘀咕著說:“還以為是個混小子呢,怎么突然變了。”

  陳萬生吐出一口煙,悠然說:“因為在關鍵時候,你說了那句話吧…”

  他古怪地看了舒宇一眼。雖然那小子明顯也有些自己的心事,但是用一句話達成改變別人的契機這種事情…總讓人覺得帶著一些奇怪的味道。

  舒宇倒沒什么感覺。汪銘印對他說的話,讓他不由得想起了瓦格莉。面對一個沒落了的家族,是逃避還是面對?不同的人會做出不同的選擇,但似乎也會有類似的感覺吧…不過,他回頭看了一眼浮空島。

  圍著它敲敲打打的人更多了,隔壁幾個村也來了人。很快,浮空島就被拆得只剩一個骨架,每個人都樂呵呵地背著一座小山,健步如飛地跑掉了。

  舒宇也想進去翻找一下有沒有終端或者什么可用的電子儀器,但陳萬生斜斜地睨他一眼,一把拎住他,說:“小子,晚上跟我一起出去。”

  舒宇問了一句:“去哪里?”

  陳萬生的表情又變得兇惡:“問那么多干什么?老頭子還會害你不成!”

  舒宇翻了個白眼,應了下來。

  村里人休息得早,天黑沒多久,就一個個地熄了燈,村里安靜下來。

  舒宇一身輕裝,坐在堂屋里,耐心地等著。

  老頭子出來看見他,皺了皺眉,問道:“你小伙子年紀輕輕的,怎么總像是很著急的樣子?”

  舒宇一愣,反問道:“我很著急?”

  陳萬生點頭:“著急得很啦。”他嗑嗑煙斗,“白天的事也是,老趙從八歲起揚谷子,干了四十年,總算揚得不錯。你還不知道揚谷子是什么,就想跟他學?爬還不會就要跑,你要跑去干什么?”

  舒宇沉默了下來。他向來聰明,第一次有人對他說“爬還不會就要跑”,甚至讓他覺得有些道理。

  他低下頭,握了握拳頭,說:“可是,如果不夠強,就會被壓迫,就會對自己的事情、自己周圍的事情無能為力…”

  老頭子沒有說話,舒宇又說:“就像今天那個人所說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太弱,怎么會讓其他地方的人踩在自己頭上?如果他不快點成長起來,長春領的人豈不是會遇到更多的災禍?”

  陳萬生想了想,爽快地說:“你說的這些事情,我都沒有想過!”

  他用煙斗指指屋外,說:“我生下來就是個農民,從小就只會在地里刨食兒。種地,那就是靠天吃飯。老天總有不長眼的時候…大旱、洪水、蝗蟲…”

  他哼了一聲:“人總有做得到的事情,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想收成,除了自己做好,也得看老天給不給你這個臉!”

  他的表情緩和了一些:“并不是說,就應該坐地等死。而是說,不要強求。自強不息,順其自然,人生如此。”

  舒宇一臉的若有所思。老頭子的話,他有些贊同,有些不贊同。年輕人總覺得自己可以做到更多,陳萬生看見了舒宇的表情,笑了笑,沒有多說什么。

  他站起來,拿起一個背簍,說:“走吧!”

  舒宇默默地跟了上去。

  臨冬村四面都是山。村前的山比較矮也比較平,所以修成了梯田,也有路通出去。村后的山比較陡,大部分都是樹。村民們種了一些果樹在近村的地方,再高一點,則是高樹密林,野物叢生。

  這兩天,舒宇聽村民說,山里有熊,所以一般不讓孩子們進去,就算成年人,一般也要成群結隊。

  陳萬生帶著舒宇,說走就走。一行兩人,很快就穿過果園,進了山。

  今天是多云天氣,月亮被遮在厚厚的云層后,偶爾路過稍薄一點的地方,才稍微露出半張臉,但很快又隱藏了進去。

  舒宇還是有些不甘心,問道:“你覺得長春領那家伙回去以后會做什么?”

  陳萬生說:“我怎么知道。”

  舒宇說:“萬一飛云聯邦跟長春領打起來了,你會幫忙嗎?”

  陳萬生說:“我一個老頭子,幫什么忙。”

  舒宇說:“萬一很多人就這樣死掉了,怎么辦?”

  陳萬生反問:“我罩著他們,他們就不會死?”

  舒宇又不說話了。他有心說老頭子冷血,但又覺得哪里不對。各種復雜的思緒糾纏在一起,讓他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混亂。

  山路很快走完,他們迅速進了村后的樹林。外面都有些伸手不見五指,林子里就更黑。

  陳萬生走得如履平地,舒宇滿腦子糾結,不停地跌跌撞撞。走了一會兒,舒宇又一個踉蹌,險些跌倒,陳萬生轉過頭來,不耐煩地罵道:“瞎想什么呢!這么大人了,連路也不會走?!”

  舒宇深吸口氣,“嗯”了一聲,努力集中心神。

  林子里太黑了,地上虬根遍結,灌木叢生,盡管認真在走,可舒宇還是步履維艱,一會兒被什么東西絆住,一會兒衣服被勾到,一會兒更是跟樹干撞個結實。

  陳萬生大聲罵道:“這么笨!難怪有神之遺物,還被人追得屁滾尿流的!”

  他拍了一下樹干,說:“樹好好地長在這里,都沒有動,你為啥非得一頭撞上去?”

  舒宇心中一動,閉上眼睛,瞬間進入太極呼吸法,感知向四周延伸出去。

  “啪”的一下,他的腦袋又被敲了一下,感知瞬間被切斷了。陳萬生直接用金屬的煙鍋敲了下來,立刻就讓舒宇的額頭起了一個包。他罵道:“動不動就依賴外物,難怪進入這么慢!你沒皮膚啊,你感覺不到風啊?你沒長耳朵啊,聽不見周圍的聲音啊?”

  他連斥帶罵,舒宇被他剛才那一下敲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回嘴:“有你這樣當師父的嗎!要教就好好教,干嘛動不動就打人!”

  陳萬生看他一眼,樂道:“小子,不錯,敢頂嘴了!不錯啊,看你這兩天哼哼唧唧的樣子,還以為你是個悶蛋呢!”

  舒宇說:“那是對長輩的禮貌!不過看你不需要的樣子,那就還是算了吧。”

  他從來不是逆來順受的性格,這兩天看出來陳萬生的性格,索性就把那一層小心翼翼全部收起來,露出真實性情。

  陳萬生果然冷哼一聲,不再訓斥,向著山里繼續走去。

  舒宇在他身后做了個鬼臉,暗暗罵道:“吃硬不吃軟的老家伙…”迅速跟上。

  黑暗的叢林里,一老一少在慢悠悠地走。

  陳萬生好像沒什么目的,走得一派悠閑。他仍然沒有提燈,也沒有說一句話。

  舒宇之前聽了他的責罵,雖然表示了不滿,但其實還是聽了進去。他果然開始仔細聆聽周圍的動靜。

  剛進山時,他覺得山里安靜得令他有些害怕,但這會兒仔細一聽,就聽出了多種多樣的聲音。

  他不太分辨得出來,只隱約感覺有鳥啼、有蟲鳴,還似乎有野獸走過,踏斷樹枝的聲音。

  在這之后,樹林里似乎還有一種聲音的洪流,由無數細小的聲音匯集而成,它無可分辨,卻是那樣真切。

  聽了半天,舒宇終于忍不住問道:“那是什么聲音?”他把它描述了一下,發現語言實在太難形容。

  陳萬生詫異地看他一眼:“不錯啊,小子,耳力不錯!”

  他露出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像是害怕驚擾了什么一樣輕言細語:“那個是…植物成長的聲音。”他突然向著舒宇一示意,帶著他走到一棵樹下。

  他蹲下身子,舒宇也跟著照辦。

  這時月亮從云層里出來,周圍有了一絲微光。只要有這么一點兒光芒,舒宇就能看清周圍的景象。

  樹下有一叢白色的小花,有點像鈴蘭的形狀,在草叢里嬌弱地盛開著。月光隱去時,竟然還給小小的花朵留下了一點點光芒,讓它在黑暗里幽然俏立,美不勝收。

  陳萬生壓低了聲音問道:“聽見了沒有?”

  舒宇愣了愣,果然聽見從那小小的幽光里傳來了細微的脈動,很快就匯集進更加宏大的聲音洪流里。

  沒過一會兒,小花里留住的月光漸漸黯淡,馬上就要消失了。陳萬生伸出手去,粗短的手指以前極其不相符的輕柔,輕輕撫上小小的花瓣。原本就要消逝的月光突然重新變亮,同時,旁邊的幾朵半開的花蕾剎那間綻放。新生的花瓣在月光下近乎透明,纖薄美麗得驚人。

  這美妙的一切出現在陳萬生做慣了農活、粗短難看的手掌間,是那么不協調,卻又是那么協調。

  陳萬生咧嘴一笑,直起身子。

  舒宇望著自己的手,也蹲下去碰了碰那叢花,當然什么反應也沒有。

  陳萬生嘿嘿笑了兩聲,說:“這花叫月輝蘭,是這個星球特有的草花。它一生之中只能開一次花,一個晚上就謝了。”

  舒宇“啊”了一聲,說:“那你剛才催它開花…”

  陳萬生說:“沒錯,開得越早,謝得越早。看著是在幫它,但你怎知它應該是什么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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