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的道路跟零式宿舍一樣,崎嶇不平,充滿了各種建筑垃圾。康萊的背影散發著怒氣,完全沒有提醒他們。舒宇自然不會扭到腳什么的,法斯特卻意外地也走得很順利,對著雜亂骯臟的環境也行若無事,完全沒有露出異樣的表情。
舒宇瞥他一眼。果然年紀輕輕就掌握了一個大型的家族,一個超級的勢力,并不是那種只會玩樂的公子哥兒。不過這種人…更讓人覺得…
下面的空間比零式宿舍的小多了,這里以前可能是一個規模不小的實驗基地,但現在只委委屈屈地留了半間房的空間,其它的地方全部倒塌,就連侏儒也不可能擠進去。
舒宇被康萊擋住了視線,忍不住心想,我倒是跟地下室勘察很有緣份啊,半個月里,就已經跟著康萊隊長下來兩次了!
但當康萊的身形一移開,地下室里的情景展露在他面前時,舒宇的呼吸突然一滯,腦海里完全無法擠進任何多余的想法!
之前就已經略微聽三安描述了一下地下室里的情景,舒宇還以為自己有了心理準備。但看到實景時,他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簡單了,事實比想像殘酷無數倍!
少女們殘破的肢體被地下室的燈光映得慘白,她們被肆意地與各種物品組合在一起,展示出種種匪夷所思的形態。更可怕的是,她們的笑容甜美,肢體柔和,簡直就像是天生從那物品上生長出來一樣,顯示出強烈的違和感!
這樣幾個“人面獸”被完整地展示在地下室里,所有人一進去,都可以保證第一時間看到它們,正對上那張甜美微笑的面孔!
舒宇也有了一些嘔吐的欲望,他轉頭看過去,法斯特的表情很冷靜,他的臉色微微發白,眼睛里卻閃著異樣的光芒,那樣子看上去竟有些像…“興奮?”
他吸了口氣,強自冷靜下來,空氣中混雜著一種奇異的味道,就像一種腐敗的,香味和臭味混在一起的糜爛氣味,讓人更加惡心了。
現場除他們之外的人員不多,只有三名,他們正認真檢查著少女們的遺體,仔細尋找兇手可能留下來的一切蛛絲馬跡。他們的眼神專注、動作簡潔,但即使這樣,他們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顫抖著,顯然也很受不了這種慘景。
舒宇微閉眼睛,強迫自己重新進入太極呼吸方式。剛才心神震動,把他的呼吸完全打亂了。太極呼吸極為有效,他迅速地冷靜了,睜開雙眼,并不看研究人員的舉動,而是依照自己的想法,一點點一寸寸地掃視著,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法斯特本來也正掃視著面前的一切,這一刻,他似乎感覺到了舒宇的變化,有些意外地轉過頭來看著他,微微睜大眼睛,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康萊見他們表現得很鎮定,表情緩和了許多,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看夠了吧?獵奇的少爺們?要不要伸手去摸一摸?”
舒宇和法斯特一起看向他,異口同聲地問道:“可以嗎?”
兩人話語出口,立刻對視一眼。舒宇眼中泛著隱隱的厭惡與懷疑,法斯特的眼神卻非常親切友好。
康萊被他們倆的反問驚了一下,他本來只是想諷刺一下的,但沒想到收到這種回答,只能無奈地聳聳肩,說:“要摸就去摸吧,小心別破壞現場!”
舒宇和法斯特的動作也很一致,他們并沒有拿起什么東西細細撫摸查看,而是不約而同地按了按一部分肢體,似乎在確定它的柔軟程度。
摸完之后,他們并沒有做出更多要求,康萊隊長松了口氣,迫不及待地把他們送出門外,招呼也不打一聲,返身走了回去。
法斯特掏出一塊手帕,慢條斯理地擦著手,側頭望著舒宇:“你發現什么了嗎?”
舒宇淡淡搖頭,反問道:“你呢?”
法斯特表現得比他干脆許多:“整個過程有一種儀式感,擺放的位置告訴我們,絕對不可能是自殺…”
說著,他頗覺得有趣地笑了笑,舒宇卻皺著眉,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笑。
法斯特卻也不以為意,繼續說道:“這樣的話,我們就暫時判定有一個兇手吧。肢體的斷裂面很干脆,兇手并不在意關節什么的容易切割的地方,而是根據自己的喜好隨意把骨頭切割開來,看來他手上一定有非常趁手的工具。”
舒宇也注意到了這個,默默地點頭補充道:“屋子里很干凈,完全不見一些血液,從研究員的翻動中也沒看出任何放血的傷口…有什么辦法可以砍斷人的身體卻又不致于流血的?”
法斯特又補充了一個想法:“還有一種可能,兇手具備有隔著皮膚取走血液的能力?”
他停頓了一下,說:“如果是根據現場本身的話,我覺得很有可能是‘獵人’們的行為。這種儀式感,很符合獵人對于非進化者的厭惡,儀式所表現的東西本身也是,形容非進化者們在本質上而言跟動物以及器物沒什么分別…”
舒宇緊緊地擰著眉頭,沒有回答,法斯特卻又笑了起來:“可是獵人們追求的只是殘殺本身,他們對非進化者除了死亡別無所圖,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場的血液上哪里去了?”
舒宇盯著他,突然問道:“你似乎對獵人的心態摸得非常清楚?”
法斯特大笑道:“你是想問我是不是獵人嗎?或者說,更進一步的,你想問這件事是不是我做的嗎?”
獵人們犯案從來不會重判,更別提像法斯特這樣的人,世界簡直就是圍繞著他們而轉的…舒宇索性昂起頭,直接問了出來:“是你嗎?”
法斯特詭秘地一笑,悠然說:“你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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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他干的,絕對沒錯!”
三安聽舒宇說完全部的經過,揮舞著拳頭,憤憤不平地說。
“嗯…”舒宇坐在三安的寢室里,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你看,學校這么久以來都沒出過這種事情,為什么他一來就出現了?而且還這樣放話,不就是想仗著自己有錢,所以毫無忌憚嗎?”
三安越說越覺得自己想得對,眼睛里閃著憤怒的光芒:“獵人什么的,我覺得只是幌子,這個人只是單純的變態!血液不血液的,只是故布疑陣而已!”
舒宇閉著嘴,沒有回答。他始終覺得自己還漏想了什么,但一直琢磨不出來。
三安見他這不哼不哈的樣子,越發憤怒了,猛地站起來,大聲說:“你不管,我去查!我就不信了,女孩子們死得這么慘,還能讓兇手就這樣逃脫!”
說著,他像一陣風一樣卷出寢室,也不知道找誰去了。
舒宇看了看被重重甩上的門,并沒有反應。
判斷現場、動機,推斷嫌疑人,追查嫌疑人的不在場證明、謀殺證據等等,像自己這樣的學生,既沒有資源,也沒有經驗,就算想著要查案,也不可能成為主力,頂多只能跟進并協助,冷眼觀察。如果貿然插手,說不定還會壞事。
但三安一腔熱血,他總不能澆人家一頭冷水。而且,這一切的前提還是在學校確定會查出真兇,并對真兇做出懲罰的設想上,假如一切的走向真不如學校所想,會下手包庇也是有可能的…即使,這是瓦格莉的學校。想要復興家族的她面前這種情況會怎么做?
畢竟,死得只是非進化者而已…
舒宇有些灰心。這一刻,他非常想聯系上父親,把心中的疑問傾訴給他。
進化了,我就不再是弱雞了嗎?我就應該站在進化者這一邊,對弱雞們的遭遇視若無睹嗎?
他坐在椅子上,緊緊地握著拳頭。
曾經,他在學校里被同學以白眼相待,那時還年幼的孩子還向他扔石頭用以取樂。
曾經,他有一個父親收養的妹妹,小小軟軟的妹妹一直跟在他身邊,搖搖擺擺地行走。他不喜歡這個妹妹,因為母親明顯更疼愛她。有一天,妹妹的尸體在草叢里被發現,還是那么小,卻變得冰冷而堅硬。
那一瞬間,他心中掠過的竟然是:還好不是我!
隨后,洶涌而來的罪惡感與傷痛淹沒了他,他一直守在妹妹的身邊,不停地向父親道著歉。父親完全不明所以,他卻哭得極其傷心,仿佛天都要就此永遠黑下去。他哭得的不光是妹妹,還是那一瞬間出現如此想法的自己…
低賤與貧困帶來丑惡嗎?可是,誰也不想天生低賤、天生貧困啊!
后來,他幾乎完全遺忘了這個妹妹一樣,甚至很少去想她。只是,他對父親新收養的孩子分外疼愛,看著他們搖搖擺擺地跟在自己身后,他總會露出分外真心的笑容。
而這時,那段慘痛的回憶卻像潮水一樣,瞬間淹沒了他的心靈。他的牙齒格格作響,握拳的手背冒出了青筋。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然放松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還沒等完全順過氣來,他就站了起來,跑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