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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六章 迎立新君

  一個雄視萬邦睥睨寰宇的皇帝,一個效法父皇一生只娶一個女人的皇帝,一個充滿了朝氣和叛逆,只愿為自己而活的皇帝,一個在歷史上留下最獨特同時也最富爭議的名聲的皇帝…

  現在這位皇帝正靜靜地躺在秦堪面前,對外界的一切毫無知覺,臉色蒼白但嘴角卻微微往上勾著,仿佛沉浸在一場自己不愿醒來的夢里。

  夢里也許比現實更美好吧,有朋友,有愛人,有父母親人,卻沒有那些原本他并不愿意擔起的責任。

  每個人的容顏都會衰老,每個人的青春都將燃燒,而朱厚照,給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選擇,他選擇了在自己的青春即將燃燒殆盡的那一刻忽然定格,從此千古而下,留給后人的眉眼,永遠是他年輕時的模樣。

  挺好的,像煙花,在最璀璨的那一剎消泯于世間,人們看不見他消寂后的灰燼,卻永遠記住了他綻放時的光華。

  一口飲盡杯中酒,秦堪沉默坐在床榻前,任淚長流。

  很多年沒流過淚了,當初在紹興自己最窮困最絕望的時候,被東廠番子前追后堵命懸一線的時候,在遼河邊被五千蒙古騎兵包圍幾乎生望殆絕的時候,秦堪都沒流過淚,那時的他腦中想的是如何奮力一擊,為自己掙得一線生機。

  然而今日,此刻,看著床榻上毫無知覺無喜亦無悲的朱厚照,秦堪卻終于流下淚來。

  多久沒有這種無可奈何的無力感了?遙遠得仿佛已是前世的事了。掌控著世間萬靈的生死又怎樣?殺千人殺萬人。卻終究挽不回一條活生生的性命。

  秦堪只覺得自己的生命忽然硬生生缺了一角,這一角窮一生之力亦無法彌補,自己的將來或許是璀璨的,光彩的,無人企及的,然而無論再怎么奪目,終究是不完整的,因為少了一位最重要的朋友。

  半壇酒下肚,秦堪已有了幾分醉意,通紅著的雙眼盯在朱厚照蒼白的臉上。目光里露出說不清是嘲諷還是羨慕的光芒。

  “陛下…你了無牽掛躺在這里。可知如今天下因你一人而動蕩不安?江山社稷是你的,宇內萬物也是你的,你擁有世間最尊貴的權力和地位,卻為了一支簪子而輕率舍卻了一切。臣只想問你。…這么做。值得嗎?”

  床榻上的朱厚照已無法回答他,可他的嘴角仍然微微上揚,似乎在嘲笑世間庸俗的凡人。凡人里,似乎也包括了秦堪。

  秦堪淚若長河,胸腔間卻忍不住冒出一股勃然怒氣,重重一拍桌案,怒道:“只羨鴛鴦不羨仙是嗎?只有你懂得世間的情愛是嗎?所以你可以了無遺憾選擇這種飛蛾撲火般的結局,但你知不知道,你倒下去了,天下將有多少人為你的兒女之情而命喪黃泉?多少人家的無辜婦孺因你的倒下而流離顛沛,甚至淪為奴役玩物?你的兒女之情竟如此自私,你的肩上難道只有劉良女這一份責任嗎?祖宗傳給你的江山社稷被你扔到哪里去了?”

  殿內的動靜傳到外面,殿門吱呀開了一線,一名小宦官擔心地朝里面張望了一眼,見里面除了秦公爺怒目勃發外,似乎并無異常,小宦官猶豫了一下,終于畏懼地小心將殿門關緊。

  看著一動不動的朱厚照,秦堪滿肚子的怒氣又漸漸消去,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流出了眼眶。

  “陛下,睡夠了,醒來吧,你曾說過,你我既是一生的君臣,亦是一生的朋友,我非逆臣,但我的忠心不廉價,它只對朋友有效,你再不醒來,連我都無法保證自己會干出什么事情…”

  眼淚伴隨著呢喃輕語,滴滴摔落在地,迸裂出點點黯然神傷的晶瑩。

  走出豹房大殿,秦堪的目光一如平常般清冷,平靜,完全看不出剛剛哭過一場的樣子。

  一直守侯在門外的張永急步迎上前,擠出笑容領著秦堪朝宮門走去。

  “張公公,陛下昏迷期間,煩請你命太醫悉心救治,宦官宮女們盡心侍侯,勿使慢怠。”秦堪平靜地道。

  張永泣道:“陛下是雜家的天,雜家怎敢不悉心照拂。”

  秦堪仰頭看天,呼出一口濁氣,眼眶又有些發紅了:“在最燦爛的時候黯然消寂,相忘于江湖不如相忘于廟堂,這樣也好,十四年來,他干出的任何事情總能令世人目瞪口呆,這一樁大概是他驚世駭俗的最后一樁了…”

  二人已走到豹房殿外一片幽幽蔥蔥的樹蔭小道上,張永見左右無人,忽然朝秦堪撲通跪下,泣道:“秦公爺,陛下若駕崩,我等閹人大禍臨頭,求公爺救我!”

  秦堪一怔,黯然長嘆。

  “張公公,時局紛亂,天威難測,連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們且耐心等等吧。”

  “托公爺的四夫人巧施妙手,給陛下延命十日,初時雜家還覺得十日之期大有可為,于是遍索北直隸名醫入京,但是眼下日子一天天過去,陛下卻仍舊昏迷不醒,雜家這心里越來越絕望,公爺啊,咱們怕是沒生路了,待新君登基,賞新罰故,天下之大何處才有我等立足之地?公爺,正所謂唇亡齒寒,雜家的性命固然危險,公爺您…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求公爺想想法子,再救我一次。”張永說著說著,竟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秦堪抿緊的嘴唇,眼中卻飛快閃過一絲戾色。

  朱厚照昏迷第八日,各地藩王蠢蠢欲動的壞消息接二連三傳到京師。

  內閣,司禮監,都察院三方于文華殿召見太醫院院判劉文泰,正式詢問朱厚照病情,面對滿殿重臣的連聲質問,劉文泰神情黯然,流著淚默默搖頭。

  眾臣終于心若死灰。

  文華殿陷入可怕的沉默,足足小半個時辰沒人說一句話。

  每個人的眼角都在微微抽搐,每個人都在心中默默決斷,決斷一件小則影響一人榮辱,大則影響國運氣數的大事。

  久久沉默之后,殿內忽然一聲清脆而突兀鍝藉櫤綣撹到濂囧灝忚铔

  的炸響,內閣首輔楊廷和摔碎了一只茶盞兒,眾人愕然望去,卻見楊廷和老淚縱橫,身軀劇顫,失去血色的唇縫里硬邦邦地迸出一句話。

  廟,祭拜列祖列宗…”楊廷和的身軀抖動得愈發厲害,眼睛一閉,兩行渾濁的老淚順腮而下,語氣卻無比的堅定,決然。

  “…議定即位新君人選!”

  楊廷和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完這句話后便不由自主地癱坐在椅子上,額頭和臉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殿內一片沉寂,所有人表情怔忪,好像還在花費時間消化這個震驚的消息,足足半柱香沒人說話。

  哐當再次巨響,都察院右都御史杜宏忽然從椅子上順勢滑到地上,仰天大哭:“陛下啊——”

  仿佛點燃了火藥桶的引線似的,滿殿頓時炸了鍋,無數悲泣嚎啕聲此起彼伏,殿內一個個手握大權的重臣們全部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群失孤的孩子般大哭起來。

  “諸位,肅靜…肅靜!”楊廷和一邊哭一邊重重拍著桌案,淚眼環視殿內眾臣,哽咽道:“國不可無君,我等絕非逆臣,但只為大明社稷故,不得不迎立新君,以保社稷安穩,以定天下士子臣民之心,老夫…問心無愧!將來若陛下醒轉,此責便由老夫一力承擔!”

  殿內哭聲稍頓,接著眾臣紛紛道:“怎可讓楊首輔一人擔之,我愿與首輔大人同進退。”

  “國君病危,藩王不穩,迎立新君不失人臣之道,老夫亦愿與楊大學士共禍福!”

  “此乃廷議,社稷傳承之大事,豈由一人而決?今日之禍福,我等皆擔之。”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在殿內悠悠回蕩,楊廷和的身軀靠在椅背上,疲憊地揮了揮手,竟似連說話的力氣都失去了。

  迎立新君的基調,就此定下,殿內眾臣很快進入了討論。

  幾乎沒有任何懸念,宗人府的族譜上將朱家的近支遠支記載得明明白白,一目了然。

  弘治先帝僅朱厚照一子,而朱厚照并無子嗣,所以皇位傳承自然不必在弘治先帝這一支里選擇,簡單的說,若朱厚照駕崩的話,弘治先帝這一支算是斷絕了,別說皇位承繼,就連香火都只能到此為止。

  朝臣們只得再上溯一代,從弘治先帝之父,憲宗皇帝的后代子嗣即弘治先帝的兄弟當中尋找皇位繼承人,論血緣的話,這幾支無疑是最近,也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

  人選其實沒有任何爭議,短短不到一個時辰,新君的人選便已確定,果然不出楊廷和所料,無論宗人府的宗令大人,還是內閣幾位大學士,都察院諸御史或六部尚書侍郎,對新君人選皆無異議。

  ——就藩于湖廣安陸州的興王,朱厚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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