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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 駐兵之爭(上)

  秦堪進殿時朱厚照被罵得很慘。

  皇帝固然身份尊貴,但大明的皇帝不一樣,他們并非活得無法無天,明朝的大臣太強勢了,永樂皇帝一生乾綱獨斷,某天不知是不是腦子犯抽,設立“大學士”一職,原本只打算給自己找幾個秘書,卻沒想到給后代添了那么多堵,永樂帝若在天有靈,給自己來一整套降龍十巴掌必然少不了的。

  朱厚照正被楊廷和和梁儲斥責得灰頭土臉,頂著滿頭的唾沫星子,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楊廷和的火氣不小丶,作為帝師,他完全有資格大聲訓斥朱厚照,而且朱厚照不能頂嘴,一頂嘴性質就嚴重了,在主張以“仁孝”治天下的大明,冒犯師長算是大逆不道的,皇帝也不例外。

  臉色正漸漸鐵青之時,朱厚照見秦堪進殿,不由兩眼一亮,農奴遇到解放軍似的朝他揮手:“來人,賜座,奉茶…”

  殿內楊廷和正訓得口沫橫濺,眼看要說到戲肉了,忽然被人打斷難免不爽,扭頭見是秦堪,楊廷和臉色一滯,雖然不便發作,但也橫甩了秦堪幾個白眼。

  梁儲見了秦堪更沒好臉色,招呼也不打,鼻孔里重重一哼,立馬將頭轉向別處,顯然將秦堪當成了空氣。

  秦堪苦笑,頗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給朱厚照行了君臣禮之后,很低調地坐下,然后不茍言笑直視前方。

  朱厚照卻不肯放過他,身子側了側,壓低了聲音道:“你怎么才來,朕快被他們罵死了…”

  秦堪只好小聲問道:“陛下干了什么事?”

  “只是朝他們結了個降魔手印而已,老東西小丶題大做…”朱厚照恨恨地道。

  秦堪不出聲了心中卻暗自做了個決定,如果自己將來的兒子也跟朱厚照一個德行的話,一定把他打殘,他不介意養兒子一輩子…

  楊廷和如今與秦堪的關系已大為改善,當然,不可否認這種改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擔心秦堪手里捏著他的把柄當初私受寧王賄賂一事,盡管秦堪指天發誓說已將證據銷毀得干干凈凈,但秦堪這人的人品…反正楊廷和對秦堪是信不過的,所以對秦堪很是忌憚,因為忌憚,二人的關系看起來好得蜜里調油,或許連楊廷和自己都未曾察覺,他已漸漸淪為秦堪的同黨,朝政上很多事情的態度已不知不覺向秦堪的方向傾斜。

  見殿內沒人說話,楊廷和清咳兩聲道:“寧國公,今日陛下宣我等進宮,是為商議是否應日堊本國使臣所請,向日堊本皇宮派兵駐守一事…”

  秦堪慢吞吞地道:“各位皆是老成謀國的國之重器,況且勛貴按例不能參與朝政,秦某不便多言。”

  楊廷和笑道:“勛貴確實不能參與朝政,不過此事例外,畢竟如今這個局面可以說完全是天津水師引起的,而天下皆知天津水師不屬任何都司衙門,只歸陛下直接統屬由寧國公你具體統率,這事無論怎么說都繞不開你。故而陛下和老夫等臣僚有所請。”

  秦堪朝殿內諸臣拱拱手,謙遜地笑道:“既如此秦某愿先聞各位大人高見。”

  楊廷和沒來得及說話,梁儲很是不耐地重重一哼,道:“日堊本如今戰亂不休,國內諸侯四起,皇室日漸勢微,勢力最大的大內氏和細川氏已漸成氣候,而皇室根本孱弱不堪隨時有被取而代之的可能,如此危急之時,皇室使臣請我大明派兵駐守他們根本沒存好心,必是想將我大明也拉進渾水里老臣以為,派兵之事萬萬不可行。”

  梁儲說完,又嫌惡地瞪了秦堪一眼,然后坐在椅子上捋須闔目不語。

  張升和屠滽二人紛紛點頭附和,楊廷和似乎也覺得梁儲之言有理,本待點頭,卻見秦堪坐在朱厚照身旁不言不語,楊廷和若有深意地朝秦堪一瞥,卻也不急著表態,學著梁儲一樣闔目養神起來。

  其余的大臣們顯然都和梁儲的想法一樣,屠滽見殿內并未達到異口同聲的效果,朱厚照,秦堪和楊廷和三人并未表態,不由有些失望,于是補充道:“陛下,日堊本國皇室與我大明斷絕朝貢已百余年,這百余年里兩國并無來往,直到月前,天津水師提督楊德全陰差陽錯與日堊本艦隊一戰而勝,便引來日堊本三方勢力競相朝貢,呵呵,如此朝貢,其中誠意幾何?在日堊本皇室心里,我大明君臣恐怕只是他們手下的棋子,所謂恭順謙卑,唯‘利’而已,是以老臣認為,給日堊本皇室使者回賜以金銀絲綢若干便已彰顯我天朝上國的風范儀態,派兵一事大可不必。”

  梁儲面露贊許之色,道:“老臣附議屠大人所言,退一萬步說,就算要派兵進駐日堊本,也該在大內氏和細川氏之間選其一,皇室勢微凋零,朝不保夕,大明派兵戍守皇宮,恐怕到頭來不僅竹籃打水,反而會與大內氏和細川氏交惡,對大明來說并無任何好處…”

  殿內眾臣紛紛點頭贊同。

  朱厚照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不能怪朱厚照不重視,畢竟日堊本對大明來說只是眾多藩屬臣國之一,而且由于連年戰亂,日堊本無論國力還是軍力皆弱,說起這些外交之事,朱厚照滿腦子漿糊,自然不會對一個蠻夷小丶國太過上心。

  眾人議定,朱厚照正待點頭同意,眼睛一瞥,卻見秦堪氣定神閑坐在椅子上啜著茶水,朱厚照眼睛眨了眨,道:“秦堪,你來說說吧,這事兒你怎么看?”

  秦堪放下茶水,正色道:“臣沒什么看法,臣在家中休沐待產,國事本不該由臣多言…”

  眾人愕然,朱厚照呆呆地道:“待…產?誰待產?”

  秦堪好整以暇指了指自己:“當然是臣待產,家中夫人已有兩月身孕,京師有名的賈半仙給臣掐指算過,這一胎必喜獲麟兒,秦家香火長盛不衰,寧國公爵位后繼有人,實在可喜可賀,眾位大人以為呢?”

  說完秦堪微笑朝眾人拱手,不過拱手的姿勢有點奇怪,本該微微抱拳而禮的,秦堪的兩只手掌卻莫名其妙攤開,看似行禮,實則卻像在討錢,分明是“有錢捧個錢場,沒錢回家拿錢捧個錢場”的架勢。

  殿內眾人驚愕盯著秦堪手掌半晌,忽然非常有默契地發出劇烈的咳嗽聲,幾位老臣咳得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秦堪正室夫人有身孕一事其實朝中早已人盡皆知,無數大臣已派家仆送上了厚重的賀禮,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這么識趣,比如今日殿中的梁儲,屠滽等幾位,由于平日跟秦堪不對付,于是裝聾作啞當作不知,賀禮自然也欠奉,這本是官場不成文的規矩,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避之,誰知秦堪這殺才竟如此不懂規矩,不給他送禮他居然當著皇帝的面明目張膽討要…

  梁儲和屠滽頓時有些下不來臺了,活了一輩子沒見過這么不講究的人,咱們是政敵關系好不啦?沒有半夜派人給你家大門潑糞已經稱得上長者之風了,你居然有臉要賀禮?

  梁儲尷尬咳了兩聲,迎著眾人復雜的目光,在身上左掏右摸,終于在腰側摸出一塊隨身的玉佩,玉佩雪白剔透,晶瑩可鑒,顯然價值不菲,這年頭的讀書人喜歡以浩然之氣盤養玉器,一時謂為時尚,梁儲的這塊玉佩一看便知是個老物件,盤了有些年頭了。

  咬了咬牙,梁儲暗嘆一聲,忍著心頭痛意將玉佩遲疑地遞上前,齒縫里迸出毫無誠意的賀詞:“恭喜恭喜…”

  秦堪很不老實地將玉佩接過,隨手塞進自己的袖袋里,然后…轉過頭無比期待地看著屠滽。

  屠滽運氣不大好,都察院右都御史嘛,講究的就是一個清貧如洗,身上哪有值錢的物事?左掏右摸,只摸出了幾兩散碎銀子,這點東西送出去顯然會大大得罪人,而且傳出去他也不占理,于是屠滽鐵青著臉,重重咳了幾聲,帶著幾分尷尬和羞惱擺手道:“回府必有賀儀送上…”

  說完還不得不和梁儲一樣從齒縫里迸出一句毫無誠意的賀詞:“恭喜恭喜…”

  秦堪放心地笑了,抱拳行了個揖,笑道:“兩位大人太客氣了,秦某剛才只是隨口一說,你們真的不必這么客氣的,真的真的…”

  噗嗤!

  朱厚照終于忍不住噴笑出聲,笑點低的孩子經常壞事。

  隨著他的笑聲剛起,梁儲和屠滽的臉色愈發難看,一臉剛被響馬搶了的羞怒,爆脾氣的屠滽眉宇跳動不已,有發飆的征兆。

  秦堪急忙朝朱厚照扔了個眼色,用眼神告訴他不要擋自己發財,朱厚照笑聲立歇,表情卻無比酣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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