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提前結束了高潔和范鴻宇的首都之行。
從自助餐廳回到友誼飯店，前臺服務員叫住了他們，說是有人從彥華打電話過來，很急，請他們馬上回電話。
高潔將飯店的電話號碼，通知了鎮政府黨政辦的同志，如果鎮里發生大事，可以打這個電話找她。
到首都十天，這還是頭一回有緊急電話打過來。
高潔臉色微變，就在前臺打電話。
反正回房間打電話，也得通過前臺轉接。
“高鎮長，你們還在首都嗎？”
電話那邊，傳來黨政辦秘書盧大正急急的聲音。盧大正是盧衛東的本家侄兒，很年輕，不過二十來歲，大專畢業之后，分配到楓林鎮黨政辦工作，倒是個踏實勤勉的小伙子。在范鴻宇預備組建的鄉鎮企業管理辦公室人員名單內，有盧大正的名字。
盡管盧衛東處處與高潔為難，但盧姓是楓林鎮第一大姓，鎮政府干部，有一小半姓盧，范鴻宇自然不可能將他們全都摒棄在外，這可不是一個成熟領導者合適的做法。
“對。有什么事？”
“嗯，是這樣的，這幾天，這邊一直在下大雨，很多河流都漲水了，好幾座山塘水庫出現了險情，尤其是李家塘那邊，情況更加嚴重…我們問過地區氣象臺，他們說這種暴雨天氣還要持續一段時間，今年的春汛比往年要大，時間也提前了…”
盧大正急急忙忙在電話里向高潔匯報了情況。
高潔腦海里立即浮現出范鴻宇曾經跟她說過的那段話，讓她做好防汛抗洪的準備。
這人，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高潔瞥了范鴻宇一眼，隨即說道：“我知道了，大正。盧書記有什么指示？”
對鎮政府的干部。多數時候高潔是直接叫名字，實在姓盧的干部太多，如果叫“老盧”“小盧”的話，很容易弄混。只有盧書記是不會叫錯的，任誰都知道，在楓林鎮，盧書記乃是盧衛東的專用稱呼。還有一位姓盧的副書記，大伙都是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上“書記”二字。以示區別。
盧大正說道：“盧書記希望你能早點回來。他一個人忙不過來…而且，高鎮長，你才是防洪抗旱的總指揮。”
一般來說，防洪抗旱的指揮員是由政府領導擔任的，這就叫“書記坐船頭，鎮長在岸上走”！
“好。我們馬上趕回來。”
“下大雨了？”
等高潔一掛斷電話，范鴻宇便問道。
“是啊，你料事如神。”
高潔哼了一聲。悶悶不樂地說道。
眼見首都這邊馬上就有結果了，但楓林鎮暴雨成災，卻也絕不能坐視不管。
范鴻宇輕輕一擺手。說道：“明天就回去。”
“那這邊怎么辦？”
“這邊不用管，曹司長會把事情辦好的，他不是那種半途而廢的性格。你給他打個電話匯報一下情況。”
高潔想了想，也只能這么辦了。
果然，曹司長一聽匯報。就讓他們馬上趕回去，有關資金和項目的后續操作，由他來安排。
次日晚間，高潔和范鴻宇趕回了彥華市。
暴雨如注，滿地泥濘。
高潔穿得比較單薄，一下車便禁不住打了個冷顫，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范鴻宇抬頭看看了門外，昏黃的燈光下，雨水傾盆而下，不由蹙起了眉頭，說道：“姐，只能先在車站等一會了，雨太大。”
那時節，整個彥華市都還沒有出租車。
高潔搖搖頭，說道：“想辦法給蔡科長打個電話，請他派個車過來接一下，我們今晚必須趕回鎮里。瞧這個架勢，很危險了。”
“嗯，尤其是李家塘和大王村那邊，可能會出問題。”
“大王村？”
高潔有點詫異地反問了一句。
李家塘的情況，她是清楚的，有兩口大山塘，俱皆年久失修，很容易引起潰壩。但大王村地勢頗高，附近又沒有大的水庫山塘與河流，歷年洪災，都和大王村不怎么搭界。
范鴻宇簡單地答道：“山體滑坡，前段時間，我專門去看過！”
高潔臉色一變。
大王村多數民居都是依山而建，沿著一面山坡往上，成梯次排列，夕陽西下之時，站在山腳往上看，風景絕美。然而，如果在大王村發生大規模山體滑坡的話，損失將比任何村莊都更加慘重。
“山體滑坡應該不會吧？”
稍頃，高潔低聲說道，但語氣很不確定。對于這樣的地質災害，她缺乏足夠的直觀認識。以往在宣傳系統工作的時候，也很少采訪過這個方面的新聞。
“希望不會！”
范鴻宇點點頭，答道，神情卻很不樂觀。
因為只有他很清楚，大王村確實“曾經”發生過山體滑坡的巨大事故，就在今年。當時，作為地委辦公室的年輕干部，范鴻宇曾經被派往大王村搶險救災，親眼目睹了山體滑坡和巨大泥石流造成的慘狀，很多群眾，被埋在泥石流之下，慘不忍睹。
甚至于具體的時間段，范鴻宇都記得十分確切。
大王村搶險不久，他就被踢出地委大院，去了地區公安處。
“那你快去打電話吧！”
高潔益發心焦起來。
范鴻宇便即去了車站辦公樓。不過這個時候，車站的工作人員，都下班了，老式的筒子樓里黑咕隆咚的，找不到一盞亮燈的辦公室。
風雨交加，誰還愿意呆在辦公室？肯定都回家里圍爐烤火去了。
范鴻宇二話不說，縱身沖進了大雨之中。
“哎，你干嘛？”
高潔猝不及防，在后邊大叫。
“去招待所！”
范鴻宇頭也不回，高聲答道。
車站附近，有不少招待所，總是能找到電話的。
電話終于打通了，蔡洋正好在家里看《新聞聯播》，親自接了電話，聽范鴻宇一講完情況，馬上說道：“好，你們在車站等著，我馬上過去接你們。”
大約半個小時之后，一臺老式伏爾加牌轎車，泥水飛濺地沖到了車站門口，蔡洋從車里跳了下來。
范鴻宇叫道：“好家伙，把邱專員的專車都開來了！”
蔡洋抹了一把雨水，說道：“這么晚了，也找不到其他車…怎么樣，在首都有收獲吧？”
高潔和范鴻宇去首都，自然要跟邱明山匯報，蔡洋也是知道的。
范鴻宇答道：“還行，能弄到點實惠…趙專員回來了沒有？”
“沒。沒有十天半個月，他不會回來的。不管去省里還是去首都，基本每次都這樣！”
蔡洋說道，搖了搖頭，神色間有些不屑。
趙學慶就是喜歡到處跑動鉆營，蔡洋對這種行為很看不慣。堂堂一個常務副專員，正經工作干得馬馬虎虎，得過且過，對這些跑跑送送的“歪門邪道”，卻熱衷得很。在蔡洋看來，這就是典型的不務正業，和邱明山完全不能比。
蔡洋可是邱明山最忠實的“粉絲”。
幸好上級慧眼識人，讓邱明山做了專員，而不是讓趙學慶坐上那個位置。不然，彥華地區只怕真的沒什么希望了。
難怪蔡洋還不清楚高潔范鴻宇在首都有何種“奇遇”，等趙學慶一回來，只怕尤省長專門召見他倆的爆炸性新聞立馬就要傳遍整個彥華地區的官場了。對于體制內的人而言，這實在是夢寐以求的絕大機遇。這兩個家伙的運氣，也忒好了點。
范鴻宇笑道：“蔡哥，作為領導干部，趙專員也許談不上優秀，但作為官員，他卻是非常合格的。”
蔡洋莫名其妙：“領導干部和官員有什么區別嗎？”
“當然了。邱專員是領導干部，趙學慶就是官員，區別很大…不過，想要當好領導干部，首先就要當好官員。大環境如此！”
你上不去，想為人民服務都沒門。
只是大多數官員上去之后，依舊是官員，基本沒人想要變成領導干部了。而且很多時候，你就算心里想要變成領導干部，都辦不到。
蔡洋輕輕搖頭，隨即說道：“哎，都沒吃飯吧？先吃飯，在招待所休息一晚上，明早回鎮里！”
高潔馬上說道：“不了，吃完飯馬上回鎮里。”
“這…好吧。這段時間，雨太大，好幾個縣都出現了險情，整個地區都在進行抗洪搶險的部署了。你們早點回鎮里去也好。”
高潔在楓林鎮的處境并不樂觀，蔡洋也是知道的。范鴻宇去了之后，打了兩個漂亮仗，扳回一些劣勢，但盧衛東在楓林鎮的勢力實在太大，根深蒂固，這么短短一段時間，想要從根本上動搖盧衛東的“影響力”，無疑是癡人說夢。如今突發險情，高潔還是早點趕回鎮里為好。可不要再讓盧衛東抓到什么把柄，那就被動了。
當下三人坐上伏爾加，徑直去了地委招待所，在小餐廳胡亂對付了一頓，吃點熱乎飯菜，便急急忙忙往楓林鎮趕。
范鴻宇從鎮里開來的那臺吉普車，早已經由鎮里的司機開了回去。攏共就這么兩臺破吉普，可不能在地委大院閑置不用。
蔡洋親自送他們回楓林鎮，一路上扭秧歌似的，九點多鐘才趕到鎮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