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鴻宇的動作很快。
次日一早,范鴻宇就請了假,去往趙歌的小店。趙歌正在向耿大夫的愛人李嫂交代一些事情,行李已經裝進了一個漂亮的皮箱。那皮箱樣式不錯,只是已經有些陳舊。
小花站在一邊,眼淚汪汪的,一直拉住趙歌的手,舍不得她走。
小花是趙歌老家來的小姑娘,按照輩分,她叫趙歌“姑姑”。在宇陽的這一年多里,小花算是長了許多見識,見到許多新鮮玩意,漸漸脫去了農村姑娘的土氣,有了點城里女孩的味道。趙歌為人心善,對小花非常關照,小花對她甚是依戀。
如今趙歌要回老家,就勸小花留下來,繼續在店里給李嫂幫工,總比回農村老家要強得多了。趙歌向小花承諾,將來去了彥華,如果生意比較順手,有需要的時候,就叫小花也去彥華。
李嫂有些手足無措。
她是個老派的農村婦女,從未做過生意。這幾天跟著趙歌,也只是剛剛熟悉了飯店的一般操作流程。原本趙歌還要帶她幾天,讓她完全上手之后才離開,鄭峰匡忽然冒了出來,范鴻宇心下警惕,絕不愿讓趙歌再多呆一天。
對鄭峰匡那種色中餓鬼,絕對不可以心懷任何僥幸。趙歌多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如同范鴻宇所言,這個險,他冒不起。
李嫂也很舍不得趙歌,囁嚅著,不住勸趙歌多留幾天。只是礙著范鴻宇在,期期艾艾的,不敢大聲。
趙歌便有些猶豫,望向范鴻宇。
范鴻宇神情堅決,絲毫不為之所動。
絮絮叨叨的交代了李嫂許多“注意事項”,趙歌才提起皮箱出門,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這間小飯店,她開了一年多,有感情呢。更何況,她和范鴻宇的戀情,就在這里起步。
范鴻宇將皮箱綁在自行車的后座上,推著單車,和趙歌并肩而行。
見趙歌不時向后張望,范鴻宇便安慰道:“歌兒,別留戀了。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這一輩子,不可能永遠呆在這小飯店里,終有一天,你要走出去的。外邊的天地很大,很廣闊。”
趙歌默默點頭,和范鴻宇挨得更緊了些。
宇陽縣城不大,步行去汽車站,也就二十來分鐘時間。
宇陽縣汽車站,破舊不堪,一大早,就有很多旅客蜷縮在骯臟的候車室內,瑟瑟地等候著班車。候車室的水泥地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絕大部分窗子的玻璃,都已破碎,寒風呼嘯,坐在候車室內和站在外邊毫無區別。
范鴻宇去窗口排隊買了前往趙歌家鄉的長途車票。
趙歌老家趙家村,離宇陽縣城關鎮有將近五十公里的路程,算得是宇陽北部最偏遠的一個鄉鎮了。五十公里,在高速公路遍布的后世,不過半小時車程,甚至于比一些大城市上班族家里到公司的距離還近。但在八十年代中期,山區小縣,這卻是一個非常遙遠的距離。路況之糟糕,無與倫比,班車差不多要走兩個多小時才能趕到紅花鄉,從鄉政府到趙家村,還要步行一個多小時。
候車室破舊歸破舊,依舊擠滿了人。
宇陽地處偏僻,人口基數卻很大,全縣總人口接近八十萬。整個縣城,就這么一個小小的汽車站,一個小小的候車室,人山人海就成了必然現象。
班車還要大約半個小時才發車,范鴻宇和趙歌在候車室的角落里找了個位置待著,遠離人群。
趙歌穿了一件天藍色的羽絨服,以范鴻宇的眼光來看,這羽絨服做工粗糙,式樣老土,趙歌這樣一等一的大美女穿在身上,頓時就變得十分臃腫,將趙歌婀娜多姿的身段包裹得嚴嚴實實,頗不養眼。但跟候車室內絕大部分人比較而言,趙歌卻洋氣得了不得。一片灰蒙蒙的顏色之中,天藍色的趙歌,顯得極為醒目,不時有艷羨目光掃視過來。
隆冬季節,天氣寒冷異常,范鴻宇穿得不厚實,禁不住跺了跺腳,雙手相互摩擦著取暖。
趙歌連忙從口袋里伸出雙手,將范鴻宇的大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舉到嘴邊,紅艷艷的小嘴張開來,不住哈氣,漂亮的丹鳳眼里,愛意盈盈。
范鴻宇低頭望著她嬌俏的小臉,心跳漸漸加快了幾分。
如同趙歌這般漂亮嫵媚的女子,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深愛之情,最能撩動男人的心扉。恍惚之間,范鴻宇似乎真的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時候,怦然心動。
“歌兒,真漂亮…”
范鴻宇低聲說道,居然略略有些臉紅了。
趙歌抬起頭來,望著他,輕輕咬著艷麗的紅唇,要多嬌媚就有多嬌媚。
“鴻宇,你,你會來看我嗎?”
稍頃,趙歌低低問道,滿眼希冀。
范鴻宇輕笑道:“當然了,你是我女朋友。”
趙歌嫣然一笑,隨即眼里閃過一抹幽怨,低下了頭,輕聲說道:“不是的,我…我配不上你…我年紀比你大,名聲也不好…我不想,不想你和家里吵架…”
愛情是甜蜜而美好的,但現實往往很無奈。
不要說八十年代中期,偏僻落后的宇陽縣,就算是在后世,在開放無比的大都市,門當戶對也依舊是男女結婚必須要慎重考慮的重要因素。趙歌很明白,以她的“條件”想要堂而皇之地走進老范家的家門,成為范—縣—長的兒媳婦,何其難也。只怕到時候,范鴻宇會因此和家里長輩鬧得很不愉快,她夾在中間,更加難做人。
此時此刻,趙歌滿心深愛著范鴻宇,絕不愿看到這一幕發生。
范鴻宇伸出手,輕輕撫摸了她的臉頰一下,說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說。不用急著這么發愁。車到山前必有路。”
“嗯…”
趙歌又連連點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緊之事,連忙拉開羽絨服的拉鏈,伸手從上衣口袋里取出兩張存折,交到范鴻宇手里。
“鴻宇,這是我們的資金,四萬二,我分開存的,你收起來吧。”
四萬二,在當時是一個巨大的天文數字。當然,這其中有一多半是借來的錢,還有其他一些股本,真正屬于他們兩人的,大約是兩萬左右。但這也已經很了不起了。
范鴻宇說道:“這個你自己保管就好了。”
趙歌搖搖頭,說道:“我回家里去,用不到什么錢。我身上還有五百塊,夠用了。你不是要夏言去彥華嗎?這錢得交給他。還有啊,我不在,你要照顧好自己,吃飯不要省,多花點錢沒事。你現在要吃好,多增加營養。”說著,趙歌從口袋里又掏出一個信封,鼓鼓囊囊的:“這是五百塊錢,給你零用的。”
不由分說,便拉開范鴻宇夾克的拉鏈,給他裝進了口袋。
趙歌心細,怕范鴻宇嫌麻煩,不肯去銀行取錢,到時候兩個存折一股腦都交給了夏言,自己卻不免要吃苦了。
她心疼呢。
女人第一次全心身地愛上一個男人,不要說錢了,恨不得將自己一點點地剁碎了,喂這個男人吃下去。
范鴻宇便伸出雙臂,攬住了她纖巧的腰肢,輕輕一使勁,將柔軟的嬌軀擁進了自己的懷中。
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環境,這是一個很大膽很出格的動作。
但范鴻宇不在乎。
趙歌不掙扎也不推脫,安靜地伏在他結實寬廣的胸膛上,雙手環住他的腰,淚水涌出來,打濕了范鴻宇的夾克。
“鴻宇,你一定不能忘記我,一定不能…”
趙歌流著淚,喃喃地說道,雙手將范鴻宇摟得更緊。似乎這是一場夢,只要自己一松手,范鴻宇就會消失不見。
范鴻宇輕輕撫摸著她光滑柔順的秀發,故作輕松地笑道:“傻丫頭,說什么呢?又不是生離死別,就是回家住兩個月。放心,我很快就會把麻煩解決掉的,鄭峰匡蹦跶不了多久。”
上輩子的范鴻宇,感情之路頗為坎坷,年輕時處過兩個對象,因為種種原因,最終未能走到一塊。將近四十歲的時候,才經人介紹,認識了一位比他小許多歲的女子,實則也是大齡剩女了,平平淡淡地談了幾個月戀愛,馬馬虎虎組建了家庭,婚姻生活談不上什么幸福,很普通的小市民過很普通的日子。
但在趙歌身上,范鴻宇找到了與上輩子截然不同的感覺。
很甜蜜,很幸福,很牽絆。
雖是小別,心中著實惆悵。
趙歌抬起頭,認真地說道:“鴻宇,你記住,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要緊的,千萬不要硬來…實在不行,咱們躲得起。”
到現在為止,趙歌也沒想出來,范鴻宇有什么好辦法“收拾”鄭峰匡。年輕人解決這種問題的方式,不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嗎?
趙歌真的很害怕。
“放心吧,沒事。我知道該怎么做。說不定,鄭峰匡還是我的貴人呢,能幫得上大忙。”
范鴻宇微微一笑,說道,胸有成竹。
趙歌頓時瞪大了眼睛,有點不明所以。
鄭峰匡怎么就成他的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