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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十二章 誤打誤撞

  楊帆負著雙手悠然打量著置身其中的這座客廳。

  這座客廳以白石為階,朱紅漆門,廳中一案一幾、一柱一匾皆具古意,兩廂壁上掛了幾軸筆墨酣暢的寫意山水,堂中柱上一幅棲聯,寫的是“有三分水、四分竹、添七分明月;從五步樓、十步閣、望百步清風。”

  廳堂雖深,可軒窗大開,映得一片明亮,不顯絲毫晦暗。窗外假山藤蘿,綠意盎然,其自然之趣與廳中的拙樸古意相得益彰,無論是廳外的一石一木,還是廳中的一柱一梁,俱都帶著一種歲月留下的特殊味道,顯出一種特別的莊重與肅穆。

  以楊帆今時今日的財力,也能布置得出這樣的廳堂,但是哪怕他建造的與這座客堂一模一樣,甚至就連一片帷幔一架盆景都絲毫不差,也造不出這座廳堂的味道。這味道是這座廳堂兩百多年歲月積累下來的,絕非人工可以復制。

  這是杜家的老宅,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有故事,可李裹兒很不喜歡,不過這是她臨時借住的地方,自也不好做什么更改。如果這是她的宅子,廳中陳設必然鑲金嵌玉,帷幔簾帳也得是綾羅絲紗,極盡奢靡才合她的喜好。

  “難得楊大將軍居然會光臨寒舍,真是叫人意外!”

  隨著一聲椰榆的話語,李裹兒從屏風后面姍姍走了出來。鋒紅紗裙鵝黃禱,襯得她腰細胸挺濕亮的秀發只是俏皮地一挽,容顏清麗絕俗,宛如春山頂上第一抹新綠。

  她此時不曾涂朱描黛,也不曾飾玉佩金,反而因此透出一種不加雕作的清麗秀美,即便憎惡她的為人品性,楊帆見了也不由眼前一亮,暗贊此女當真殊麗非常。

  “怎么?”

  李裹兒看到楊帆眸中的欣賞之意,不覺有些歡喜,她聘聘婷婷地站定,笑望著楊帆,翩然轉了一圈,道:“人家漂亮么?”

  楊帆斂去眸中的欣賞意味,向她拱了拱手,道:“楊某見過公主殿下。”

  李裹兒翹起下巴,輕輕地“哼”了一聲,俏生生地從他身邊走過去,有意把那帶著一抹清香的裙袂掃過他的袍裙,就在他身前站定,漫聲道:“楊大將軍是來尋我夫君的么?可惜他今兒不在家,到曲池吃酒去了。”

  楊帆隨著她轉過身子,看著她烏鴉鴉的一頭秀發,低聲道:“所謂拜會武跗馬只是一個借口罷了。公主一向慧黠伶俐,難道猜不出楊某此番就是沖著殿下你來的么?”

  李裹兒把那遠山含黛的眉梢一揚,道:“你來找我做什么?”嘴里問著話,她的心里卻不免有些緊張:不會吧,難道杜文天叫人散播的那番謠言,這么快他就知道了?而且查到了我的身上?

  楊帆低聲道:“楊某受張奉宸所托,向公主殿下請教一件事情!”

  李裹兒呆了一呆,霍然轉過身,面對著他,愕然道:“張昌宗?冇他有什么事情問我?”

  楊帆今天登門的目的就是想“打草驚蛇”,楊帆說這句話時就在注意她的反應,只要她的神色稍現異樣,就休想瞞過他的眼睛1可是李裹兒驚訝的神情沒有一絲作偽。

  楊帆見狀,心中也不禁犯起了核計:“難道是我多疑了?杜文天散播的那番謠言和她全無關系?如果真是這樣,那倒不必這么擔心了,只要教訓那杜文天一頓,叫他曉得厲害,從此閉嘴就是。”

  楊帆哪知道這是因為杜文天執行李裹兒的吩咐時,把那奸夫的名字偷梁換柱了。他突然提起張昌宗,如果李裹兒知道底細,當然會有所反應,奈何在李裹兒心中,還以為謠言中的男主角是他楊帆呢,楊帆突然扯到張昌宗身上,她當然會莫名其妙。

  這剎那之間,兩人都是心思百轉。楊帆想到李裹兒去湖心島拜訪婉兒的不合情理,心中依舊難以釋然,他有心再作一番試探,可廳角還站著四名宮娥呢,方才二人說話聲音都不高,可他若是一直低聲細語,恐怕就惹人生疑了。

  想到這里,楊帆打個哈哈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可否與公主私下商量呢?”

  李裹兒原以為他是為了市井間那番謠言登門問罪來了,不想他卻突然提到張昌宗。李裹兒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她和張昌宗之間有什么好說的,心中倒真的有些好奇起來,便道:“既然如此,請隨本宮到小書房敘話!”

  這小書房就在客廳旁邊,掩在一道坐屏后面,小書房中陳設布置較之客廳自然更加華貴,盡量雍容大氣。

  李裹兒一撫裙袂,在羅漢榻上欠身坐下,臂肘往炕桌上一撐,左足落在腳踏上,右腿一抬便疊上了左膝,裙下露出一只巧致可愛的翹頭繡鞋來輕輕擺蕩。這個姿勢在丈夫之外的男人面前露出來,未免有些不規矩,可是纖腰輕折,襯得她腰如約束,繡鞋輕蕩,更是說不出的俏皮可愛。

  李裹兒托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瞟著楊帆,道:“好啦,這兒除了你我,再也沒有第三個人了,你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她沒有讓楊帆坐下,對楊帆,她自然不需要什么待客之道。楊帆緩緩踱到她對面濤前,椅旁有一張幾案,案上是一張碧紗窗子,窗子兩側也有一副對聯,寫的是:“人莫心高自有生成造化事由天定何須苦用機關!”

  楊帆把這副對聯訓覽了一遍,這才轉過身,不慌不忙地一撩袍裙,在椅上坐了,泰然自若地道:“上官待制被差遣到長安的真正原因,張奉宸一清二楚。”

  李裹兒聽到“上官婉兒”四字,不由倏然色變:“他真的知道了!杜文天這個蠢材,不只在床上沒用,做事情更沒用,居然這么快就讓人家找上門兒來,要不是本宮在長安實在無人可用,無論如何也不會用這個廢物!”

  李裹兒神色遽變,自然被楊帆看在眼里,他終于確定,李裹兒一定參與了此事。楊機徐徐道:“上官待制十四歲時便在御前聽用,多年來一直是陛下最倚重也是最信賴的人,是以陛下才對上官待制格外關愛、呵護有加,公主殿下對此想必也該清楚吧?”

  李裹兒冷笑著揚起眉頭,事情既然已經被人揭穿,她也沒有必要掩飾下去了,她冷笑著道:“那又如何?”

  楊帆道:“上官待制這件事的前因后果,陛下也是很清楚的。陛下讓上官待制到長安來,實是出于關愛的苦心。因為此事極其隱秘,陛下才命張奉宸居中照料1以兔再出什么差遲。這件事,公主明白么?”

  杜文天散布謠言主角是上官婉兒和張昌宗,所以楊帆根本沒想到李裹兒真正要害的人是他,他還以為李裹兒是想用此事置張昌宗于死地。李裹兒縱有千般不是,但是在她為兄姊報仇這件事上,楊帆其實是極為欣賞的。

  可他再欣賞也得想辦法打消李裹兒的念頭,因為李裹兒用來攻擊張昌宗的緣由是有孕在身的婉兒,如果讓她陰謀得逞,就會害了婉兒和孩子。楊帆此番暗示是告示她:“此事皇帝已經一清二楚,已經赦免了她,張昌宗是奉命保護她,你想用此事大作文章,是根本扳不倒張昌宗的,只會害了與你毫不相干的上官婉兒。

  但是李裹兒以為緋聞的男主角冇是楊帆本人,楊帆這番話自然起不到該有的作用,李裹兒心道:“你終于知道怕了,竟然拿張昌宗來壓我!張昌宗和你又有什么過命的交情了?就算皇祖母把此事交由他負責,可丑聞揭穿,對他又沒有半分損害。他已經得罪過我李家和武家一次,為了避風頭才來長安,他會為了你和上官婉兒的事再得罪我們武李兩家一次?哼!上官婉兒一死,宮中勢力便盡為二張所得,只怕他對這個結果求之不得呢。”

  李裹兒想到這里1傲然反問道:“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楊帆道:“公主不怕因此觸怒張奉宸?”

  李裹兒“嗤”地一聲冷笑,嘲弄道:“楊將軍,你如今就只會用張昌宗來嚇人么?你在東市駁我顏面的猖狂哪兒去了?你在隆慶池畔羞辱我的威風哪兒去了?何必口口聲聲的抬出張昌宗來,有本事你可以繼續頂撞我呀!”

  她得意洋洋地站起身,裊裊娜娜地走到楊帆身邊,伸手一臂軟綿綿地勾住他的脖子,纖腰微沉,益發襯出隆圓玉臀的完美弧線,貝齒輕噬紅唇,眉間舒展出一個極其誘惑的表情。

  她妖媚地銻著楊帆,格格笑道:“你說我很賤,我也覺得自己特別賤,因為我越來越喜歡你頂撞我了,你頂撞的越用力,我就越開心,來啊,繼續啊,說不定我一開心,就川”

  “嘩啦”一聲,障子門開了,李裹兒的圓臀挑逗地朝向楊帆的大腿,將坐未坐,坐姿僵在空中,霍然扭頭一看,卻是杜文天闖了進來。

  杜文天從李裹兒那里離開后,先去找到他的隨從陳佳,把陳佳罵了個茍血噴頭。杜文天也知道這個忠仆不會有意坑他,可這假藥畢竟是他買來的。杜文天把陳佳狠狠地罵了一頓,泄了心頭火才回來。

  他一回來就聽說楊帆登門拜訪,杜文天到了客廳外探頭探腦地一看,不見廳上有人,趕緊進去一問,聽廳上侍婢說公主與楊將軍進了小客廳,杜文天心里可著了慌,孤男寡女的,到小客廳里去做什么?

  這杜文天妒心也重,李裹兒雖然不是他的婆娘他卻不愿讓別的男人沾她的身子這位公主裙帶太松,雖說她與楊帆似乎不合,可這楊帆容貌俊俏、身材魁偉,焉知公主不會春心蕩漾,與他“化干戈為肉帛?”

  旁人不敢到小書房外偷聽,可杜文天自以為他做了公主殿下的入幕之賓,就有這個資格,他悄然潛到小書房外,恰好聽到安樂公主挑逗楊帆的話,一時間妒火中燒,想也不想便闖了進來。

  李裹兒一見是他,不禁放下心來,她慢慢站直身子,俏臉含霜道:“誰讓你進來的?”

  杜文天趕緊道:“啊!在下莽撞,請公主恕罪。”

  李裹兒把纖纖素指向外一點,斥道:“出去!”

  杜文天哪里肯走,胡亂尋借口道:“呃…,在下此來,是有要事請示公主。”

  李裹兒哪會不知他的心思,這混帳東西有什么資格管她?若不是楊帆在這,李裹兒早就一掌捆了出去,她杏眼含威地道:“什么要緊事,讓你連禮數都不講了?”

  杜文天哪有什么要緊事,只是胡亂搪塞罷了,偏偏安樂不依不饒,杜文天情急智生,倒真想出一個理由,急忙答道:“啊!公主不是要在六月初八于大興苑大擺筵宴,款待長安官紳名流么?

  在下忽然想到,官紳權貴莫不俗務纏身,雖說現在還隔著七八天功夫,可這請慕若是下得晚了,只怕他們俗務纏身,未免倉促。在下以為,不如早早把請柬發出去1不知公主以為如何?”

  六月初八,在大興苑宴請長安官僚士紳、勛戚權貴,正是李裹兒打算向楊帆發難的那一天,可她沒有想到杜文天竟然當著楊帆的面把這件事說了出來,雖然楊帆未必想得到這件事的真實目的,她的臉色還是為之一變。

  其實對杜文天而言,他是臨事慌張,一時又想不到別的借口,這才把此事當成理由說了出來。另外,在他散播的謠言里根本沒有楊帆什么事兒,所以他根本沒想到楊帆今天就是為了那個謠言來的。

  李裹兒又氣又急地斥道:“誰說我要宴請長安官紳了。”

  杜文天一呆,道:“公主…時”打算取消宴會?”

  說著,他還飛快地看了楊帆一眼,又妒又恨地想:“公主原先可是想把他一起坑了的,如今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莫非兩人真的盡釋前嫌,勾搭到一起了?”

  李裹兒情急之下矢口否認,隨即就發覺這樣有欲蓋彌彰之嫌,忙又補救道:“本宮是打算在那一天宴請長安官紳名流家的女眷,這些貴婦千金能有什么事,還怕不能及時赴宴么,請柬早一天晚一天的沒有關系。”

  杜文天干笑道:“是是是,既然這樣,那…時時那就不急著散發請貼了。”嘴里這么說著,他的腳下卻是一步也不挪動,堅決不給二人獨處的機會。

  楊帆一開始還真沒注意杜文天說的這件事情,因為自從武崇訓到了長安,吃請宴會方面的事情本就極多,可二人的神色變化和李裹兒的矢口否認又急急補救,卻引起了他的警覺。楊帆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微微一動:“六月初八大興苑之宴,莫非大有緣由?”

  這時候,武崇訓也回府了。武崇訓帶著五六分酒意,興沖沖地回到府邸,剛剛邁過二門,就向迎上來的家人問道:“公主呢?”

  家人答道:“忠武將軍楊帆登門拜會,跗馬爺您不在,公主代您款待客人去了。

  武崇訓一聽安樂公主代他會唔楊帆,心里就不太舒服,急步趕到客廳,卻見廳堂之上空空如野,既不見李裹兒也不見楊帆,心頭不由一緊,急忙向廳中侍婢問道:“公主和楊帆呢?”

  侍婢屈身答道:“公主請忠武將軍到小書房敘話了。”

  “什么?”武崇訓一聽就急了,好端端的,把個男人請進小書房去干什么,孤男寡女的傳出去多不好聽。武崇訓大步流星趕向小書房,到了書房一看,不只楊帆在,杜文天也在,武崇訓馬上又放下心來。屋里有三個人呢,能出什么事?

  他可不知道,屋里這兩位仁兄都是他的好連襟,兩人一先一后,都給他的腦袋頂上刷過漆。武崇訓此番赴宴穿的是便服,一頂青紗撲頭,一襲青色缺胯袍,足蹬一雙高勒靴,陽光透過碧羅紗窗往他身上一照,湛清碧綠的,當真應時又應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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