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李氏家的老太爺要辦壽宴,往來者不是高官權貴,就是清流士家,哪個肚子里也不缺油水,自然不可能像尋常人家一樣擺開流水席,大魚大肉的供人吃喝。
來赴宴的人,目的也不在于此,除了向李家示好,這些赴宴者更主要的目的是想利用這個機會,多結識一些上流社會圈子里的人物,多識一人便是一條人脈,這可是金錢買不來的。
因此整個前廳和中廳包括兩廂的院落,并沒有一桌一桌的酒席,只是在不礙事的地方擺上幾張幾案,上面放一些酒水、瓜果、奶制品和一些冷拼,真的有人腹饑口渴時可以就地取用,填填肚子。
因此,漫步廳內廳外,樹下花叢,處處可見三五成群的人或據席而坐、而比肩而立,言笑晏晏、和聲交談,氣氛優雅、斯文的很。
楊帆在人群里轉悠了半天,同他一樣四處轉悠的人不少,都是想找熟人攀談的貴介公子,或者對自己現在的身※份地位猶嫌不滿,想與名門攀附的官員和中等世家子弟。
因為目的不同,楊帆與這些人的表現就大不相同了,這些人是有目地的轉,一旦找到目標,要么微笑著迎上去聊天,要么整一整衣衫上前見禮,自我介紹一番。唯有楊帆,誰也不認識,也不想刻意地與誰結交,所以東張西望的甚是悠閑。
這般表現看在暗中盯著他的李府小管事眼里,自然覺得老管家眼力不凡,這個小子確實可疑了。只不過,迄今為止,既沒見他順手牽羊摸走某位貴介公子的荷包玉墜,也沒見他遇到什么單純好騙的世家公子便上前搭訕。倒是瓜果、點心、拼盤一類的食物被他這一口那一口的吃掉了不少…
楊帆轉悠了一陣,便在左跨園里停了下來。這里有一座大花圃,各色鮮花盛開,芬芳撲鼻,園中客人相對少一些,所以顯得很幽靜。
花叢中有一道長廊,人字坡頂,瓦當覆蓋,每根枋梁上都繪有茂林修竹、花鳥蟲魚、山水云河。絢麗異常。長廊兩端和中間建有四座八角重檐的亭子,大多都坐了人,高談闊論,談笑風生。
每座亭子最近處的那條圍欄長凳上都擺放著許多酒水和食物。楊帆順手取了一杯“三勒漿。”走到旁邊。倚著一根彩繪的亭柱坐下,翹起二郎腿,一邊小口地抿著酒,一邊悠然四望。
寄身于花叢長廊之下的,多是一些世家子弟,這些人有生有熟,有的是老朋友。有的是新認識,而且其中還有女子。
因為今日來李府祝壽的可不都是山東士族,還有長安本地豪門。關隴門閥胡風甚重,女眷拋頭露面事屬尋常。
如果有人攜女眷來。這女眷和主人家的女眷又不熟,那么就可以不到后宅單獨安置女眷的所在,而是隨意在園中游走、落落大方地與人攀談,這在當時并不是什么冇失禮的行為。
因為有新認識的朋友、而且還有女人。貴介公子便都力圖在別的世家子弟面前展現自己的風度和素養,如此一來自然只能談論風雅。而風雅之中。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最適合嘴上談論的就是詩詞了。
楊帆一邊飲酒,一邊聽著旁邊小亭中那些貴介公子們之乎者也地無病呻※吟,嗡嗡的仿佛一群蒼蠅一般,甚覺無聊。
他今天來,只是因為受了李家的邀請,否則按照他的打算,是不會主動登門的。尤其是與獨孤宇一番攀談后,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與世家合作的新主意,更不急著主動與這些世家接觸。
不過,他也知道李家既然記得他這號小人物,還特意給他下了請柬,就一定是有所用意,絕不會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賀客對待。
楊帆啜一口酒,暗暗思忖:“李老太公有什么話要對我說么?不對呀,如果是這樣,他不會挑在今日,今天他是老壽星,哪有閑功夫與我交談。那么,就是想籍這酒宴,為我引見什么人,或者…把我引見給什么人…”
能到李家來的人都是擁有一定地位和權勢的人,人脈也廣泛,不可能一個朋友都見不到,所以少有一人閑坐的。那亭中散坐聊天的十幾人中有一人偶然回頭,看到楊帆一人獨坐,不免有些好奇。
世家子弟很少穿金戴銀打扮得像暴發戶似的,從楊帆的衣著上他可看不出此人來歷。只覺此人悠然飲酒,氣度不凡,便起身走了過來。
這人姓王,叫王思遠,出身太原王氏。七宗五姓之中,太原王氏自唐初以來沒落的厲害,當然,這個沒落只是相對于其他幾大世家而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其他人眼中,太原王氏可依舊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不過因此一來,王家子弟就更低調了一些,而且放低了姿態,有意多結交一些豪門,籍以鞏固王家的地位。他見此人獨坐,神態悠然,置身于眾多世家子之間,毫無拘謹神態,料想是一位世家大族子弟,便想結交一番。
王思遠走到楊帆身邊,微笑拱手道:“請教,這位兄臺高姓大名?”
楊帆正思索著這個問題,暗暗分析著李慕白的用意,忽見人家彬彬有禮地攀談,忙也起身還禮,道:“在下姓楊,單名一個帆字,不知兄臺是…”
王思遠一聽姓楊,心中便是一動:“莫非是弘農楊氏?”
不過楊帆并未報他的出身,照理說家有郡望的都會自報家門,這倒不是世家子弟性喜炫耀,而是因為這是對家族傳承的自豪和尊重。楊帆只說姓名,未報郡望,王思遠先就有些奇怪,再把楊帆兩字連起來一想,陡然想起剛剛才聽說過此人的名字,不由失聲叫道:“啊!可是…刑部楊郎中?”
楊帆有些意外,沒料到這人竟聽過自己的名字,忙道:“正是!”
“啊…啊,久仰,久仰!”
王思遠本以為楊帆是一個世家子,卻沒想到是開罪了范陽盧氏的楊帆,心中大失所望,言不由衷地說了幾句客氣話,便又拱手告辭了,其風度作派自然還是沒得說,不過楊帆已經看出此人神情微現尷尬,似是看錯了人,不由暗自好笑。
王思遠回到亭中把楊帆的身※份悄悄一說,那亭中眾人便紛紛向楊帆打量起來。盧氏家族全部退回范陽,這是何等大事,他們這些世家豈能不知。盧賓之和楊帆之間那番沖突雖然隱秘,而且有心人也想遮掩,還是慢慢傳開了,一些高門世家的核心子弟已經知道了此事,而且不是外界所傳的什么為了女人爭風吃醋,他們了解的是事情的真相。
因為盧氏的退出,各大世家得了更多好處,心底里對這個楊帆便不排斥,而且對盧家受到“小小損失。”他們還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念頭,可那并不包括這些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后生晚輩。他們與盧賓之同為世家子,自然而然便有一種同仇敵愾的感覺。
楊帆一個寒門庶族子弟,居然把范陽盧氏的嫡子整得灰頭灰臉,連盧老太公都著了他的道,被迫返回范陽,這些山東士族的子弟覺得盧家丟了臉,就等于是他們丟了臉,望著楊帆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楊帆來時以為李家也要大魚大肉招待酒席的,所以空著肚子來冇的,結果全不是那么回事兒。他年輕力壯,又是習武之人,飯量本來就大,一路零零碎碎吃的那些東西根本填不飽肚子。
如今見那長凳上擺著的食物之中,有一個擺成了園林別墅山水風景的的冷拼,樣子挺招人喜歡,上面的食物也正合自己胃口,而那些世家公子們高談闊論的,根本沒人取用,便毫不客氣地端過來,好整以暇的吃起來,一邊吃東西,一邊繼續想問題。
那幾個世家子見了楊帆這般作派,更見鄙夷神色,低低耳語一番,幾個人便紛紛站起身,向楊帆走來。
“楊郎中請了!”
幾人滿面春風地向楊帆打招呼,楊帆思路再度被打斷,有些不悅地微微皺眉。幾人視如不見,紛紛紛紛自報家門,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少年拱手道:“太原王思源!”
楊帆努力咽下那口味道極美的薰肉,揚眉睨了此人一眼,心道:“這人定是那王思遠的兄弟了。
一個四方腦袋、身材敦壯的年輕人拱手道:“滎陽鄭宇!”
又有從三旬上下到十五六歲,玉樹臨風、容顏俊美的四兄弟一起拱手道:“博陵崔湜、崔蒞、崔液、崔滌!”
眾人一來,那氣勢便有些不善,雖然他們的微笑和風度無懈可擊,可是終究是一群年輕人,城府不深,那敵意藏得雖深,以楊帆的閱歷還是馬上就感覺了出來。
楊帆既知這些人不懷好意,連站起來見禮都免了。他懶洋洋地放下那盤被他吃空了的“園林。”淡淡地道:“怎樣?”
自稱崔湜的那人含笑道:“今日你我同赴李太公壽宴,也算一場緣份。我看楊兄靜坐獨酌,未免寂寞。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們不妨就以這李府園林中一情、一景、一物或者壽宴場面為題,吟詩答對一番,如何?”
楊帆先是一愣,隨即眉頭一皺,淡淡笑道:“你們這些天之驕子,還能更無聊點么?”[本文字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