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府,司戶參軍李鏡的簽押房里,那個油滑老吏一見判司與來客似有要事商談,雖然兩人是在里間屋里,還是避嫌地離開了。前后兩間公事房頓時空空蕩蕩,里間屋里,李參軍與太平公主府的外管事李譯對面而坐。
司戶參軍李鏡長得和他的堂兄李譯有幾分相似,體態也相仿,只是眼角沒有李譯那樣的笑紋,顯得嚴肅了一些。李鏡緊緊蹙著眉頭道:“堂兄,這偽造文書,可有些為難啊。”
李譯那張極顯富態的胖臉上始終笑瞇瞇的,沒有一點為難之色:“難?有什么難的。你呀,要打官腔跟別人打去,跟我就不必了,哥哥使喚你,還能叫你吃虧不成?”
李家當年家境貧寒,迫于無奈,李譯才進宮做了太監,后來他成了太平公主跟前的管事太監,在京里頭也有了一些人脈。他這堂弟李譯,不但當年讀書時受過他許多資助,后來能留在洛陽府這種地方做官,而且熬到司戶參軍,他的堂兄李譯都是有莫大助力的,對他說話自然不用客氣。
李譯從袖中摸出一卷東西甩到李鏡面前,李鏡打開一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李譯瞇著眼,笑微微地道:“怎么樣?你在這兒干五年,連俸祿帶孝敬,能有這么多么?”
李鏡定了定神,緊張地道:“堂兄,這人是誰啊,花這么多錢,就為偽造一份文書,這…不是想謀人財產吧?”
李譯把嘴唇一撇道:“謀個屁!謀人財產。有改過書上家的么?”他伸出一根短粗胖的手指,在幾案上點了點,說道:“不該你打聽的,不要打聽!為兄還會坑了你不成?這件事辦成了,可不僅僅是叫你撈上一筆!”
他把雙眼微微一瞇,緩緩說道:“你還有一年,在這洛陽府的任期就滿了吧?就算考功全是上佳。也得挪窩兒,去哪兒?你可決定不了。這件事你要是辦成了,那位貴人就能保你一個油水十足的去處。就算你想去揚州,也不是不可能!”
李鏡雙眼一亮,急忙道:“此言當真?”
李譯把嘴一撇。微微闔上雙目不說話了。
李鏡按捺不住,站起身來在房中來來回回走了幾趟,把牙一咬道:“堂兄,這件事就交給我了!我保證辦得穩穩妥妥,半分破綻都看不出來!”
李譯睜開雙眼,嘿嘿地笑了兩聲,道:“這才對,李鏡啊,哥哥我幫得了你一時,怎也保不了你一世。凡事還得你自己爭氣,膽子該大的時候就得大起來。我回去等你消息,記住哥哥一句話:富貴險中求!”
史館里,幾名金吾衛引駕仗的官兵面面相覷,卻又不敢交頭接耳。
金吾衛本來也是皇帝的嫡系部隊之一。丘神績雖因謀反被誅殺,但是武則天最清楚丘神績的真正罪名,所以并未因此失去對金吾衛的信任,只是在軍中大肆清洗了一番,把那些與丘神績關系過于密切的將領或免職或左遷,紛紛調離了金吾衛。
金吾衛設在宮中的引駕仗在這場風波中并未受什么影響。但是之后引駕都尉朱彬以謀反被捕。對金吾衛尤其是引駕仗官兵的排查就嚴厲多了,弄得引駕仗官兵一個個就像過街老鼠,每回執勤,他們都覺得左衛和羽林衛的士兵在把他們像賊一樣防著,可是沒辦法,讓他們的都尉成了叛逆呢。
按道理說,上官婉兒并非他們的直屬上官,他們屬于軍隊系統,上官婉兒無權調他們過來問什么事情,當然,道理上是這么講,可是當初謝小蠻以梅花內衛果毅都尉的身份找朱彬幫忙,朱彬還不是欣然從命?如果上官婉兒有什么事情卻不和他們打招呼,而是直接對皇帝說,他們更承受不起。
尤其是這樣的時刻,他們更得夾起尾巴做人,乖乖到史館來報到了。他們等了好久,還不見上官待制召見,這時房門一開,一個樣貌清秀的女官帶著一個小宮娥姍姍地走進來。
引駕仗云騎尉杜潤生認得此人,這個女子乃是宮中一名女官,名叫符清清,杜潤生連忙把身形一正,恭敬地喚道:“符姐姐!”
符清清還不到雙十年華,比杜潤生小了十六七歲,只不過這宮里頭對宮娥女官的敬稱都是姐姐,就像對太監的敬稱都是公公一樣,杜潤生如此稱呼,只是表達恭敬之意。符清清雙手一撫臀后裙幅,在繡墩上風情萬種地坐了,脆聲道:“今天找你們幾個人來,是有兩件事兒要問你們。”
杜潤生趕緊陪笑道:“姐姐請問,在下聽著呢。”
要說起來,符清清這位女官的品秩并不比杜潤生這位正七品的云騎尉高,而且內官與外官哪怕是平級其實也要低些,但是形勢比人強,現在的引駕仗就是個誰來都能捏一把的軟柿子,硬不起來。
符清清淡淡一笑道:“也沒什么,本來呢,你們引駕仗的事,輪不到我一個女官來管。不過,本姑娘手下幾個內侍宮女聚在一塊兒亂嚼舌頭,可巧被我聽見了,所以叫你們來問問,如果沒有其事呢,我也好懲罰他們,免得他們以后胡說八道。”
杜潤生和校尉湯千里對視了一眼,杜潤生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姐姐說的是什么事呢?”
符清清道:“你們是引駕仗,負責宮中儀駕鸞仗諸般事宜,舉凡敝幕、故氈、旗鼓、雜畜、牧養諸般事宜,都歸你們管。有人說,你們幾個把帳幕、氈毯、旗鼓,私自拿去變賣,還有人把大角手使用的銅號故意損毀,報領新號,舊號則毀為銅塊,出售于商賈,不知可有此事啊?”
杜潤生等人聽了臉色倏變,他們做這些事,自然不可能完全瞞過宮里人,的確是有些太監宮娥知情,可是這些人也是分了好處的,怎么還會有背后說出來?
符清清瞟了他們一眼,輕輕一笑,道:“你們不妨商量好了再給我一個答復,我不急!”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啪”地拍了一記巴掌,笑道:“對了,這一位是湯千里湯校尉吧?”
湯千里謹慎地道:“正是下官。”
符清清道:“湯校尉與引駕都尉朱彬據說關系非常密切,哦!我說錯了,不是你一個,而是…”
她伸出一根纖纖玉指,輕輕一劃眾人,笑吟吟地道:“你們一群!”
幾個官兵臉色登時全變了,朱彬已經定了謀反之罪,符清清這么說什么意思。
湯千里趕緊道:“符姐姐誤會了,我等與朱都尉也談不上如何的關系密切,只是…他是我等頂頭上司,日常接觸自然多些。”
符清清剔了剔手指,輕描淡寫地道:“是么?我怎么聽說,有一回,湯校尉在引駕仗押衙里,對朱彬說過:‘我湯某人眼里只知朱都尉,不知其他。凡事定與朱都尉共進退!只要朱都尉一句話,上刀山下海,在所不辭!’
湯千里咧了咧嘴,都快哭出來了,要是早知道這等拍馬屁表忠心的話也能惹禍,打死他都不會說啊。侍立在符清清身后的小宮娥眨眨眼,天真地問道:“符姐姐,湯校尉這么說又能如何?朱都尉雖以謀反被捕,也不至于因為這么一句話就定湯校尉的罪吧?”
符清清道:“這可不好說,翠兒,你知道依照我大周律,什么樣的事情算謀反么?”
小宮娥搖搖頭:“翠兒不知道。”
符清清道:“依我大周律,謀反依據有三。一、但謀即罪。不需要你真的有謀反之舉,只要你謀劃了,不管有無實施,殺無赦!二、就是已行有罪。只要你有謀反的行動,不管造成的傷害是大是小,殺無赦!三,出言即罪。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謀反,有沒有謀劃、有沒有行動,只要你說了,殺無赦!”
兩個人一唱一和,說得湯千里冷汗涔涔,臉色蒼白,不見半點血色。
那小宮娥“恍然”道:“原來是這樣啊,那么湯校尉對一個反賊有這樣的效忠之詞,足以定他死罪了!這幾位軍士既與他同謀盜竊,說不定也是一路人,只要把湯校尉交給來俊臣審一審,一定會真相大白的!”
此言一出,那幾個軍士頓時全都變了臉色,云騎尉杜潤生長長地嘆了口氣,對符清清拱手道:“我這幾個手下,見識短淺,可禁不起姐姐你這一嚇。姐姐有何主張,就請吩咐下來吧,我們兄弟幾個…一定從命!”
符清清啟齒一笑,唇紅齒白,端地俊俏,咯咯地笑道:“杜云騎,我瞧著你就像個聰明人,嘻嘻,果然是個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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