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先是泛起了魚肚白,不知什么時候,一縷陽光就像箭一樣穿過那混沌的天色灑向大地,然后紅日便破云而出。
天亮了,漫漫長夜終于在遠方的狼群嗥叫聲中退卻。
天愛奴從睡袋里爬出來,伸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開始收拾行裝,準備洗漱。
晚餐時燃燒的灰燼距她的宿處很遠,啃剩下的雪雞骨頭也都和那灰燼深深地掩埋了。
這個小女子的野外生存經驗豐常豐富,她知道哪怕是一丁點油脂都能把螞蟻引來,而螞蟻會把蜥蜴引來,蜥蜴又會把蛇引來。河西草原有各種毒蛇,牧人在放牧的時候,經常發生牲畜被毒蛇咬死的情況。
天愛奴雖在宿第二百三十一章意外遇襲處周圍灑了硫磺粉,但是生怕有什么異種毒蛇不怕這種氣味,獨自一人在外,還是小心為上。
刷牙洗漱,重新易容,確認無誤后,天愛奴提著禪杖重新上了馬,就像西行取經的唐三僧一樣,再度踏上了征程。
駝城中的篝火在天將黎明的時候也次第熄滅了,人們紛紛鉆出帳篷收拾行裝,整個駝城里都開始忙碌起來。麻袋和箱籠重新裝回牛車上,捆到駝背上,做早飯的、整理行裝的,各負其責。
等他們收拾停當,吃完早餐,草原上的露水已經快被太陽曬干了,龐大的商隊繼續啟程,昨夜負責巡哨警戒的人則躺到了大車上蒙頭大睡。
似乎一切都還是同往常一樣,楊帆本以為今天還是會在平靜中度過。但是快到正午時,右前方負責警戒的游哨突然全速奔了回來,老遠就吹響了警戒的號角。隨后就響起了一陣沉悶的馬蹄聲,遼闊的草原盡頭出現了一條黑線,迅速變成滾滾潮水洶涌而來。
“準備啦!抄家伙!”
‘小飛將’張義興高采烈地大叫,絲毫不在乎第二百三十一章意外遇襲那急如驟雨的馬蹄聲把大地都踏得震顫起來。這是結隊而行的無數騎兵,策馬飛奔時才可能有的馬蹄聲。
高舍雞和熊開山緊張地攥緊了肋下的佩刀。高舍雞用的是一口狹長的單刀,身材高大強壯的熊開山用的則是一口大砍刀,刀背極厚。重達三十多斤,不要說砍人,用來砸人也綽綽有余。這口刀的刀纂處是中空的。插入木柄后就能變成一口長柄大砍刀。
兩個人緊攥著鋼刀,剛剛做好戰斗準備,就看到了令他們目瞪口呆的一幕。
‘小飛將’張義的人也在準備,他們從馬背里、牛車里,掏出了一支支長弓、一支支硬弩,全是嶄新的軍弓和軍弩。
弓弩作為主要遠程兵器,裝備了大唐的絕大多數軍隊,弓的裝備率是百分之百,弩的裝備率是五分之一,在中國周圍始終有強大的游牧民族。但是從來沒見過他們把重裝騎兵當成主力兵種,這實非偶然,中華民族自戰國時代就發明了殺傷力強大的弩,在這樣強大的弓和弩的裝備率下,重裝騎兵簡直就是一群活靶子。
然而。那畢竟是軍隊啊,眼下這群人…
高舍雞和熊開山眼睜睜地看著一具具弓弩被那些人嫻熟地搭箭上弦,弓有長弓和角弓,長弓用于步戰,角弓用于騎兵,而弩則是臂張弩和角弓弩等單人使用的輕弩。
一看這等裝備。高舍雞和熊開山登時松了口氣。他們雖是斥候,卻并非不識軍中戰術,在場的人共有七百余人,遠處滾滾而來的敵人大約在兩千人上下,可是這里已經進入吐蕃的實際控制區,在這里驟然出現的這支騎兵必然是吐蕃部落的人或者由吐蕃人組成的馬匪,而吐蕃人是不擅射的。
弓弩由于射程影響,需要敵騎沖到一百五十步內才能發射,這么短的距離,根據弓弩的裝填速度,敵騎沖到面前進入肉搏,只夠你射出三箭,所以有“臨陣不過三矢”之說,但那只是理論上的說法。
實際上,從戰國、秦漢時期開始,弓弩就在中國戰場上發揮了重要作用,千百年來,將領們在實戰之中早就想到了彌補這一致命缺陷的辦法,一是批次射擊,二是正面、側面、直射、拋射的交叉射擊,還有利用地形和人為設置的種種障礙延滯敵人沖近的速度。
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只有裝備成鐵盒罐頭似的重裝騎兵才有可能勉強在密集的箭雨下沖到面前,然而對方又不是只有弓弩手,高舍雞和熊開山現在就在看著那些人裝備好了弓弩,又從牛車里抽出一根根鋼鐵的槍桿,迅速組裝成一桿桿可阻騎兵的鋒利長槍。
這種情況下,對方人數雖眾,也討不了便宜去,如果真的形勢不利,只要暫時拋棄輜重,改用李陵的騎射游戰之法,這兩千敵軍根本不夠瞧的。
當年漢將李陵率五千人迎戰匈奴三萬騎兵,射殺數千人,且戰且退。匈奴單于大驚,又調八萬余騎一同追殺,這五千人倚仗著遠優于對方的勁弩,且戰且走,每一交手,必射殺敵數千人,直到最后箭矢用盡,才兵敗被俘。
此時五千漢騎已被十余萬匈奴騎兵追殺了十多天,射殺敵酋上萬人,自己居然還有三千多人活蹦亂跳的,傷亡不過一千余人。李陵被俘后仰天長嘆,說只需再給他每人幾十枝箭,就足以擺脫追殺,回到漢境了。
從眼下這些彪悍的像馬匪似的護衛隊伍對弓弩的熟悉程度看,肯定個個都是精于騎射的漢子,對上一支不善騎射的吐蕃騎兵,何足懼哉。
這時,那些人已經越沖越近了,只見近兩千騎兵,風馳電掣,漫野而來,從他們的服色和所持的雜亂的武器來看,顯然不是什么正規軍隊,不是馬匪就是某個想打劫商隊的部落。
沈沐見此情景。眉頭一皺,吩咐道:“準備騎戰!”
這支武裝是護送他這位隱宗宗主的,自然有足夠的財力,把這幾百人武裝到牙齒,但是這樣的武裝非到最后關頭卻不能用,因為一旦動用這些武器,馬上就會被對方誤以為是大唐軍隊秘密潛入。
想把這支騎兵全部殲滅是不可能的。消息一旦傳出去,就會給他們惹來莫大的麻煩,因此空有利器在手。沒到生死存亡關頭是用不得的。
“三哥?”
張義提著刀,圈馬跑到他面前,沈沐低低耳語幾句。似是把這其中的利害與他分說了一遍,張義點點頭道:“曉得了,一幫土雞瓦狗,不用這些弓弩,一樣收拾他們。”
張義提馬沖到由駝隊組成的防御陣線前面,大聲道:“牛鍪,帶你的人護著三哥,其他的兄弟,跟我沖!”
來騎如潮,氣勢洶洶。張義舉起鋒利的長刀,仰天狂嗥一聲,領著五百騎悍然迎了上去。
高舍雞和熊開山都躍躍欲試地看向楊帆,他們在成為斥候之前,也是軍中驍勇的戰士。眼見這一幕,很想沖上去廝殺一番。楊帆騎在馬上,向沈沐看了一眼。
沈沐笑道:“殺雞何用牛刀!二郎,你不能去!”
楊帆笑了笑,他當然知道沈沐為何不讓他去,在沈沐眼中。他的價值絕不僅僅是一個戰士,刀槍無眼,沈沐是不舍得讓他出些意外的。他也想瞧瞧沈沐這支私兵到底戰力如何,于是只向高舍雞和熊開山搖了搖刀,低聲道:“安份些,我等此來,是做斥候的。”
高舍雞和熊開山無奈,只好松了馬韁,加入原地警戒的隊伍。
五百人像一支鋒利的箭簇,直直地插進了來騎的隊伍。與此同時,一桿大旗也在后隊中揚了起來,白色的大旗,旗中只有一枝黑色的箭矢,這是‘小飛將’張義的旗幟,這意味著一旦這場戰斗被他人偵知,也只是馬賊對馬賊而已。
“吼吼吼吼…”
張義率領馬賊們呼嘯著殺進了敵陣,這幾年,他的隊伍在隴右、在突厥和吐蕃的地盤上到處游蕩,出了名的難纏,那支不知名的馬賊隊伍一俟看見他們后陣中揚起的飛箭大旗,就知道這一回‘踩盤子’出了紕漏,錯把賊祖宗當了肥羊,可是這時候已經欲退不得,只能咬著牙沖上去。
“鏗鏗鏘鏘”,一陣酸牙刺耳的兵器撞擊聲,揮舞如雪片般的鋒利馬刀下,擊刺如雷霆的長槍大矛下,雙方甫一交鋒,便有無數的人慘叫著跌于馬下。雙方猶如一群憤怒的野獸般糾纏到一起,人喊馬嘶,鮮血噴涌,殺得好不慘烈。
楊帆在南洋的時候曾經協助師兄平叛,但那種戰斗更接近于山地戰,而且那種小國,可以出動的軍動,需要對付的叛兵,全都人數甚寡,像這樣激烈的馬戰,這樣人數眾多的戰斗,他還是頭一回看見。
張義的人這幾年在隴右各地游蕩,同官兵斗、同吐蕃人斗、同突厥人斗、同其他馬賊斗,在血與火中錘煉出來的精兵,當真是以一當十,一個個奮勇沖殺,銳不可擋,他們不但個人武勇,尤其擅長配合,三匹馬為一組,有使矛的,有使刀的,防與攻、長與短、遠與近,配合巧妙如同一人。
“妙!妙啊!”
楊帆擅長技擊之術,只一看就瞧出了其中的巧妙之處,他認真地觀摩著,看得眉飛色舞。
這種聯擊之術固然巧妙,也得益于長久的配合,廝殺起來非常有效,常常令對手顧此失彼,一刀斃命。而這整個過程,不過是剎那間事,隨即三人便就近轉攻另一個對手,隨著三人的站位不同,主攻和防守隨時變幻。
對方本來還想分兵襲擊沈沐和楊帆所在的營地,可是一見這五百人如此悍勇,簡直勢如破竹,而那些貨物前面還有近兩百人嚴陣以待,他們的首領不覺猶豫起來。
沈沐站在陣中,眼見對方陣勢有些動搖,不禁撫掌笑道:“小飛將果然了得,他們要敗了!”
言猶未了,地皮的顫動突然更加明顯,遠處塵土飛揚,黑壓壓一片精騎仿佛一張撒開的大網,向這邊猛撲過來!
沈沐臉色頓時一變,厲聲喝道:“弓弩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