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心念念著阿秀好些年頭了,早前是家里情況不行,他不好開這個口,更加不敢跟自己娘提,怕他娘為難。后來眼看著他們表兄妹的歲數都大了,阿秀卻仍舊是沒個著落,他心里其實是竊喜的。
再后來趕上了機緣,在福滿樓中被提拔了起來,每月的月錢也漲了不少,單他一個人養家都已經不成問題了,再加上阿秀仍舊沒說親,還在鎮上醫館當了學徒,隔他更近了些,他便想著這回更好近水樓臺先得月,跟自己表妹多接觸接觸,然后再讓她娘跟大表嫂提了這門親,這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兒了?
可沒想到大表嫂這兒卻是給阿秀就訂下了親事兒了。
等他娘回來跟他把這事兒一說,他自然是心里難受,連帶著那幾日管事兒的時候都出了幾處差錯。好在大管事知道他家里的情況,以為他爹腿腳又不好了,沒苛責他,還讓他回去多休息休息。
他也想過去找阿秀說說的,他這心里著實是難受,可是站在安和堂外邊兒他又實在是跨不進門去。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找了阿秀,誰知道阿秀卻委婉地說,親事兒定下就是定下了,她不好讓她大哥大嫂做個違背承諾的人。
而聽到阿秀叫她面前這個對她說話的男人馮二哥,他便知道這就是阿秀那未婚夫婿。
一股妒火便在趙昌會心里燒了起來。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這馮德發的確長得高大,雖然稍顯得瘦削。卻看上去很有力量。
比他這身量高了不少,阿秀要抬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而阿秀看自己,只需要平視。
趙昌會撇過了頭。
阿秀也打住了嘴,低了頭不吭聲。
關氏又哭了一會兒。抹了把淚說:“就算你們兄弟姐妹幾個都同意好了。做姑的那是嫁出去的外人,是勸不住你們的,這是你們拿主意。可是那村長啥的不也得再看看你們爹跟六弟的意思吧?他們人都沒在,說除名就除名了?”
關文摸了摸額頭,關氏說:“那好歹,也是你們爹,生你們養你們一場,他做得再不對,你們哪能都不認爹了啊?血濃于水啊!”
“姑。”關武忍不住。開口說:“沒說不是血濃于水,你要說爹他生我們養我們,倒也不妥當。生那是娘生的。養也沒賴著他。反正自打我記事兒起,娘管我們的多,娘沒了,大哥和爺爺管我們的多。爹每日都沒干什么活計的。大哥小的時候還好些,大哥大了有力氣能掙錢了,他不都賴著大哥養的嗎?姑你也不是不知道,地里的活兒是大哥做大頭,大哥去鎮上了,是我跟四弟做,爺爺在家還能編竹子做草鞋啥的去賣。爹每日就左轉轉右逛逛,壓根兒沒做點兒啥,全去緊著他那小兒子去了。”
關武吸了口氣:“姑你是想看著這個‘孝’字壓下來把我們哥幾個榨地滴血不剩才成嗎?爹可是丟下一筆巨債推給我們兄弟幾個,他帶著關止承跑了啊!一百三十六兩,咱們莊戶人家。啥時候能掙到這么多銀錢?有的人怕是一輩子都沒見過那么多錢吧?”
杏兒拉了拉關武:“行了。別說了…”
關武嘆了口氣,一直默不作聲的關全卻也開了口:“姑。但凡是他還念一點兒父子情分,咱們也不會這么對他。難不成在姑眼里,咱們兄弟幾個都是白眼兒狼,長大了翅膀硬了就要把自己個兒爹給踢出家門兒去?是他做得讓我們寒心了。他不把我們當親生兒女,我們也犯不著為他累死累活的。那一百多兩銀子他要是悠著些花,足夠他這輩子吃喝了,可咱們兄弟呢?要怎么才湊得齊這筆錢?如今是大哥大嫂掏了家底兒還了,那要是還不了呢?他壓根兒就沒想過我們兄弟今后要如何生活,追債的上門了,能活活把人逼死。”
“就是這個道理,姑。”關武點頭:“我們也要給自己留條活路。”
關氏眼淚水流得更兇了,趙昌會不住在一邊兒勸著。
阿秀看不下去,姑她來這么一下豈不是在添亂?
“姑,你自己也說了,你是嫁出去的外人,勸不住我們。”阿秀說:“我也再當一回惡人,把這個道理掰扯清楚。這事兒是爺爺大哥提的,然后是爺爺首肯了的,再然后是二哥四哥都同意的。說句實在的,男丁才是家里的人,不但是姑你,就是三姐、我還有阿妹,那都是外人,以后是要出嫁的,不是關家的人,這事兒是輪不到我們開口說的。大哥叫了我們回來,問我們姐妹,那完全可以不聽我們的,那只是告知一下,畢竟我們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而問姑,也不過是出于禮貌。往大了說,這是爺爺同意了的,爺爺同意的,姑你還能反對得了?”
阿秀這話就說得尖銳了,阿妹不由自主地拉了她一下,馮德發也拉了她一下,輕聲道:“你說話悠著點兒…”
阿秀抿了抿唇:“我反正就是這個意思,姑你也仔細琢磨琢磨。”
說著阿秀就避了出去,說是天熱,拉了阿妹去竹林那邊兒散散步納納涼。
跨出堂屋就看到姜寒仍舊是背對著這邊兒,面向什么都看不到的稀稀拉拉的樹。
阿妹拉了阿秀,輕聲道:“姜師傅不喜歡理人,但他人挺好的。”
阿秀不置可否地點了個頭,和阿妹朝東邊兒去,一邊兒和阿妹說著閑話,順便還去看了一趟看上去毫無起色的后屋。
馮德發不好多待,退了出去,見姜寒占了一個地方,自己坐在了屋檐下邊兒的石坎上,眼望著竹林那邊兒阿秀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就笑了起來。
堂屋內,關氏也止了哭聲,只是因為阿秀出去前的那番話臉色微微有些不好看。
李欣遞了帕子給關氏,柔聲讓她擦眼淚,關氏醒了鼻涕,擺手說:“成,成,你們的事兒,我不管,我不說話。你們要把你們爹趕出家門兒去,你們就趕去…”
李欣看了關文一眼,心想著大概關文會因為關氏這句聽起來十足的氣話給傷著,沒想到關文卻很快地回答道:“那就謝姑松口了。”
關氏頓時一愣,關文卻已經起了身,對李欣說:“欣兒,你安排一下住處,姑跟大表弟、阿秀,還有四弟四弟妹家里屋子不夠,湊合湊合。”
李欣忙答應一聲,看向杏兒道:“你那邊兒也有兩間屋子的吧?空一間讓四弟他們兩口子住?”
杏兒立馬點頭:“好,我讓小康跟我們睡。不過…”杏兒猶豫了下:“小康那間屋稍微有些窄,平時都小康一個人睡…”
“沒事。”關全笑道:“再窄的床都睡過,再不行,拉了涼席在地上睡。反正都是夏天兒。”
李欣便道:“成,那四弟你們就過你們二哥那邊兒去,我這邊兒就不安排了。”
說著李欣想了想,道:“阿秀,阿妹,你們跟姑一起睡阿妹那間屋子。大表弟,就煩勞你,看你是跟姜師傅和馮兄弟擠一屋,還是去跟你外公睡。”
趙昌會頓時臉色有些不好。
“大表嫂,那馮…也是住在家里邊兒的?”
李欣頓時一怔——她都差點兒沒注意,趙昌會跟馮德發這可不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嗎?
李欣尷尬地笑了笑,腦子轉得極快,“倒也是,你跟馮兄弟和姜師傅不熟…那你還是跟爺爺睡一屋吧。”
趙昌會也有些不樂意。
他也弄不明白自己這是個什么心理,想跟馮德發多接觸接觸,跟他比比,卻又難掩心里對馮德發的嫉妒和由嫉妒衍生出來的憤怒。
李欣只當他也不愿意跟老關頭睡,想了想說:“不然我在閣樓給你鋪下床,你跟揚兒在閣樓睡吧?最近天熱,揚兒都喜歡在閣樓開著窗睡,他說這樣涼爽些。”
這下趙昌會便立馬答應道:“好,多謝大表嫂了。”
李欣舒了口氣,但不知道是不是她心理因素,她終覺得趙昌會這會兒說話都有些打官腔的味道的——難道是在福滿樓說客套話說太多了,這是張口就來?
安排好住處,李欣便上了閣樓給鋪了床。不過多加了床棉絮,上邊兒鋪了草席,單鋪草席的話怕趙昌會覺得咯背。
怕大家覺得餓了,李欣還去下了點兒面,往大缸子里夾了點兒泡菜來。伴著點兒泡菜比較好下飯和面吃。
大家陸陸續續都去睡了,阿秀還陪在李欣身邊兒幫她整理著灶間。
李欣擦了頭上的汗,說;“水燒著呢,阿秀你提了水去洗洗,睡個好覺。”
阿秀笑了笑,依言去洗了澡,卻還是在院子里等著李欣收拾好了灶間又洗完澡出來。
“阿秀,你怎么還沒睡?”李欣詫異地問。
阿秀回過神來笑了笑,說:“看天色。”阿秀指了指天上:“好多星星。”
李欣便笑道:“明兒又是太陽天兒,哎,冬天兒的時候盼著天氣能暖和些,夏天兒的時候又想著怎么就不能冷點兒。”
阿秀附和著笑了笑,忽然輕聲問道:“大嫂,很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