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氏臉色不怎么好看,問話的語氣也有些沖。馮大娘本來笑意盈盈,關氏這一問出了口,馮大娘自然而然地一怔。
“這…咋的,大侄女,阿秀她姑不知道這事兒啊?”
馮大娘看向李欣,神情也微微有些詫異和緊張,更夾雜了些不知所措。
李欣忙道:“這…姑她的確不知道這事兒,我這還沒跟她說呢。”
既然馮家先趙家開了口,李欣便只能當不知道關氏這來也是為了阿秀的親事兒,伸手拍著馮大娘安撫她坐著,又對關氏說道:“姑,大娘來,說的是她家二兒子,也就是枝枝她二哥跟阿秀的親事兒。”
關氏頓時臉就綠了三分。
但她也沒說話,只是眼睛低下去,耳朵卻仍舊聽著李欣說話。
“前頭給阿秀說親的時候,看了三家,其余兩家都否了,一家那小伙子跟別的姑娘訂了親,另一家呢我瞅著不大好。馮家兄弟這會兒在我們這兒做活計,我也好,阿文也好,瞅著馮家兄弟都覺得不錯…”
李欣含糊地解釋了一番,又說:“只是當時馮大娘他們家辦了喪事,家里沒什么余錢,提親這事兒也就暫時擱著了。如今家里境況好些了,這不,馮大娘就和枝枝一道來尋我說這個事兒了。”
李欣臉上笑著,心里卻是尷尬地不行。
她生怕自己說話沒人搭腔,那樣豈不是尷尬?
關氏只是垂著眉眼,臉上微微繃了起來。一聲不吭。
李欣笑了兩聲,自己都覺得訕訕的了,還是馮枝枝接過話,輕聲細語地說道:“關家嫂嫂。今日…是不是不大方便?”馮枝枝看了眼關氏。臉上笑著:“嬸子回娘家,我跟我娘來得不巧,要不,我們改天再來好了?”
“這…”
李欣正待挽留——她其實弄不清楚自己是真的想挽留馮家母女還是只是出于客套,她這會兒也有些心亂了。畢竟關氏是長輩,她還生怕關氏心里很惱火。
豈料她還沒說話,阿荷卻是說道:“來得巧來得巧,大娘,大妹子。你們別拘束。”
阿荷熱情地招呼馮大娘和馮枝枝,說道:“來了便是客,哪有就這樣走了的道理?”
“是啊。”阿妹這時也反應了過來。勸道:“從下河村走過來,大娘和妹妹也該是大清早就起來往這邊走的,才來坐了一會兒就走,馮二哥知道了不得擔心嗎?”
馮大娘看了看阿荷和阿妹,又望向枝枝,最后看向關氏,帶了點兒小心說:“大妹子,你是…不喜我們兩家這親事兒?”
關氏咳了咳,語氣暖了兩分,嘴上還是說道:“親事兒嘛。好事兒多磨…這也得看阿秀她自己個兒的意思,她大哥大嫂幫她張羅,我也不大好說話。”
關氏這般說,大抵也是這般認為,說完了這話臉上也有些氣悶。對李欣道:“你怎么沒跟我說這個事兒?”
李欣知道她心里惱。礙著這面子卻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語氣中越發小心:“姑。這也就是近段時間的事兒,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去跟你說呢嗎…”
關氏嚊了下鼻子,嘴唇抿得緊緊的,看起來還是余怒未消。
馮大娘再是老實,也看出來了關氏心情不好,更加顯得惴惴不安。馮枝枝不經意間接觸到趙昌生的眼神,立馬扭開了頭。
或許是為了彌補他剛才害馮枝枝摔倒,趙昌生此時卻開了口,大大咧咧地說:“娘,阿秀表姐親事兒有著落了,這不很好嗎?”
關氏頓時抬頭瞪了他一眼。
趙昌生搔搔頭:“大表嫂為了阿秀表姐的事兒跑東跑西的,肯定都忙壞了,這會兒終于不用跑了。”
關氏又橫了趙昌生一眼,道:“我們女人說話,你個大男人在中間插啥嘴?”
趙昌生還是嘿嘿傻笑。
瞧他那樣子關氏也懶得苛責他,擺擺手說:“我們這都是女人家,你待這兒也好意思?外邊兒你表哥表嫂家起地窖呢,你去幫著做做活計。”
趙昌生便答應了一聲,捏了捏自己肩膀就出去了。
馮大娘為了緩解氣氛,贊了趙昌生一句:“大妹子,你這兒子長得好啊,個頭足,塊頭大,家里有他省不少事兒吧?”
關氏淡淡地應了一聲,馮枝枝卻悄悄朝門外望了望,瞧見趙昌生寬闊的肩不由就紅了臉。
李欣讓阿妹端了炒的瓜子兒上來,笑說:“枝枝上次送給揚兒的泥娃娃他可喜歡了。”說著便揚聲喊了揚兒過來,對他道:“泥娃娃就是枝枝姨姨給你的,還不謝謝姨姨?”
揚兒眨眨眼對馮枝枝說了謝謝,馮枝枝歡喜地牽了他的小手說:“揚兒不客氣。”
說著卻是愧疚地道:“不知道關家姐姐也帶著孩子回來了,沒有給兩個小姑娘準備份禮…”
“這不礙事兒。”阿荷趕緊笑道:“多謝你這份心。”
事情岔開,對馮德發和阿秀的親事兒卻閉口不談,馮大娘心中越發不安寧。
偏巧這時關氏說要去解個手,拉了李欣問她草紙在那兒,暗地里還跟她使眼色。
李欣霎時就覺得烏云罩頂。
她不想讓關氏不快得罪了她,可人家馮家親自上門了,誠意足足的,到底是她先暗示人家的,也不好讓馮家失望。如今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心里恨不得把阿秀劈成兩半,一家一半打發了了事——要是女人能同男人三妻四妾一樣,可以侍二夫就好了,也省得她在這兒糾結。
“姑,草紙就在那茅坑旁邊的架子…”
“你知道我拉你出來不是說這個。”
關氏瞪了李欣一眼,望了望堂屋那邊,見阿荷阿妹跟馮家那兩母女正聊著。吁了口氣,不悅地看向李欣:“你打算答應他們馮家提的親?”
李欣尷尬地笑了笑,還是很誠實地點了點頭。
“你咋這樣?”關氏微微壓低聲音:“方才你也說了,人家家里才死了老太太。這守孝還要兩年多的日子——你讓阿秀等兩年多再嫁人?那時候她二十都過了!”
李欣縮了縮脖子。臉上討好地道:“姑,我這想過了,也跟阿秀提過了,她也看過馮家兄弟的,她也首肯了的。”
要是讓關氏知道以前阿秀還暗戀過趙昌會工作的福滿樓的少東家,而福滿樓東家沈夫人還曾找她談過讓她給沈三爺當妾…不知道關氏會是個什么表情…
聽了李欣這句,關氏臉上頓時不大好看:“你說阿秀首肯了的?”
“嗯。”
“那我問她的時候她怎么不說?”關氏顯然不相信:“你莫不是在哄我?”
“姑,我干嘛拿阿秀的親事兒哄你?”李欣挽了關氏的手,拉著她坐到了灶膛前邊兒。跟他說:“姑,你想啊,阿秀如今在醫館做事。雖說女娃子,最重要的是相夫教子,但是阿秀能學點兒手藝在身上,以后在夫家也不會受欺負不是?而且她自己也說了,想多學兩年。正巧馮家兄弟守孝還要兩年多,等出了孝期,除了孝服,他們就可以成親,時間剛好。”
關氏要說話,李欣搶先繼續道:“況且如今馮家家境不大好。馮家兄弟在我們這邊做工,為人如何,阿文和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他正一點兒一點兒積累家底,兩三年以后稍微有了些根基,那時候阿秀自己也有一大筆私房。她嫁過去。總不會看婆家人的臉色不是?”
關氏撇了撇嘴:“嫁到別家也不一定就會看人臉色。”
“那可說不一定。”李欣道:“姑也跟那馮大娘聊過了的,姑覺得那馮大娘性子如何?是不是挺柔的?”
關氏沒說話。鼻子里哼了兩聲,就算是對李欣這話的認同了。
“不瞞姑你說,我去馮家看過的,馮家兄弟她大嫂是個病秧子藥罐子,可是馮大娘對她沒一點兒抱怨,還是盡心對這個兒媳婦兒。阿秀有這樣的婆母,以后總不會受欺負不會吃虧。”
“…那馮家那兒不還有個大嫂?”
“姑,都說了那大嫂子是個病秧子藥罐子,平時甚少說話甚少出門,難不成她還能給阿秀氣受?”李欣好笑道:“阿秀又不是面人,由著別人捏。”
關氏便詞窮了。
“姑…”
“別的不說了。”關氏揮了揮斷李欣,下一句話突然冒了出來:“我今兒是想跟你說我家昌會跟阿秀的親事兒的,你倒是給看看,你覺得哪家好些?”
李欣頓時臉色就僵了。
“我也不跟你客套,阿秀呢,我老早就瞅中她了,昌會對他表妹也有這個意思。前頭我不明說,是因為家里邊兒沒啥余錢,不好開這個口。如今家里邊兒有余錢了,昌會也有出息,怎么瞅都覺得配得上阿秀了吧?你說是吧?”關氏看向李欣。
李欣能說不是嗎?只能訕訕地點點頭,伸手撥了頭發在耳后。
“不說昌會對阿秀的意思,單就是這親上加親,
還能有什么說頭?”關氏沖李欣攤了攤手:“我是阿秀的姑,我做了她婆母,難道還不會好好待她?”
“是、是…”李欣只能連聲應是,臉上更加尷尬:“可是…這事兒人家馮家當面跟我提了,而且早前還是我自己去拉拔這親事兒的,姑你總不好讓我就這般又出爾反爾地給人家推了吧?”
關氏撇開頭,二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轉過頭來問李欣:“阿秀跟那馮家小子兩個見過了?”
“嗯,見過了。”
關氏便低了頭,良久才發出一聲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