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背著背篼,里面只有些針線活計,并不算重,可她卻覺得壓在背上的擔子不算輕。
要是在灶間的時候她沒忍住,沖她公爹吼一句“你那兒不是還有拿字畫賣得的那五兩銀子嗎”,事情的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呢?
她都有些佩服自己能把情緒控制地那么好,走之前還能平心靜氣地和她公爹打個招呼說他們先走了——即使出門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是在落荒而逃。
阿秀阿妹緊跟著她,也不說話,隨后趕來的關武幾次上前想跟李欣說點兒什么,又訕訕地退了回來,想半天終于冒了一句:“大嫂,我幫你背背篼吧?”
李欣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不重。”關武便沒話可說了。
都知道李欣現在的心情恐怕不好,兄妹三個也不好說什么。阿秀和阿妹好歹還能一人一邊挽著李欣的手,關武只能尷尬地跟在后面,時不時地回頭望,巴望著他大哥能快些趕上來。
關家人多,摩擦也不是沒有過,但像今兒這樣的,委實少見。
想來阿秀也是氣極了吧。
關武嘆了口氣,又回頭望,看到那邊有火把的影子,忙喊道:“是不是大哥啊!”
那邊人應了一聲,“是,你們走著,我趕著來!”
關武心便放了下來,跟李欣說:“大嫂,大哥趕來了。”
李欣“嗯”了聲,也沒多說其他話,但關武卻很敏感地察覺到大嫂的步子慢了下來。
等關文趕上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灰蒙蒙的了。關武接過他背上的背篼自己背了過來,阿秀也硬是讓李欣把背篼放下來,自己背上,牽著阿妹快步往前面跑。關武隨即跟上。
知道這兄妹三個是想給他們夫妻一個單獨相處的空間。李欣心里略暖了些。
雖然關家有人不喜歡她,但好歹不是全部都是糊涂人。
關文牽了她的手默默無言,半晌才說:“欣兒,對不起。”
“你跟我說什么對不起的。”李欣嘆道:“跟你沒關系。”
“讓你受委屈,就是我對不起你。”
關文掰過李欣的肩膀,才開始灰蒙蒙的天空下二人的臉都是模糊不清的。關文很是認真仔細地看著她說:“我不在乎自己有沒有孩子,說不定走鏢那兩年我自己都傷了身子,有孩子是老天爺恩賜,沒有也就算了。咱們不強求。你心里別有疙瘩,爹說的話甭在意。”
李欣淡淡地“嗯”了聲,對此沒多大反應。
關文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他看來。李欣要是生氣應該也是因為他爹提到他們成親幾個月她肚子還沒動靜這件事,但現在他很誠懇地跟李欣說他不在意有沒有孩子,李欣反應卻很淡,好像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一樣。
這讓他就有些著慌了。
他以為李欣不信,認為他說的話不過是敷衍她的,忙又說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欣兒,你要相信我。”
“我沒說不信。”見關文略有些急躁了,李欣才嘆氣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那你…”
“我沒有生氣,真的。”李欣低聲說:“我只是覺得委屈。不服氣,更覺得憋屈。”
關文把她擁在懷里,撫著她的背說:“是我不好,我的錯…”
關文說話沒情調,五大三粗的男人能懂什么叫浪漫?時間地點都挺好的。這人物卻有些欠調教。這種時候關文本該說些更打動人心的甜言蜜語的。保準就能把李欣一舉拿下,只是這男人天生缺乏那種細胞。白白浪費大好氛圍吶…
李欣無聲地笑了笑,還是伸出手來抱住關文,低低地說:“阿秀這樣不是我教的,公爹的指責我不認。”
關文忙點頭,“不認不認,阿秀本來就潑辣,都能拿柴刀砍孫家的人了,不關你的事。”
李欣又說:“如果能有孩子我也想要孩子,但還是順其自然的好。[樣說得好聽,以后也要跟現在一樣,不能反悔。”
“不反悔,絕對不反悔,老天爺作證的呢,我發誓給你看成不?”
“算了,你記得就好,男兒一諾千金的。”李欣推開關文,細細看了看他良久才說:“阿文,公爹看來是對我滿意不起來了,我也不想特意去討他的喜歡,在他心里已經給我定了性,怕是扭不過來了。以后我只能保證不會跟他起沖突,他說什么我聽著就是了,我對他也只能做到這一步,希望你能理解。”
關文默默地點了點頭,聲音也低下來,“欣兒,那畢竟是我親爹,謝謝你今兒沒跟他頂撞…”
“怕你難堪,你也在,不好處的。”李欣笑笑,又說:“你把你的錢都給我了,我不會亂花,但也不會平白無故地給出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關文自然懂李欣的意思。交到她手里邊的錢便是拿作家用的,如今他爹若想讓他給錢必是得從他媳婦兒這兒拿,媳婦兒不給,他也不能硬逼著媳婦兒拿。
關文默然地點了點頭,拉住李欣的手摩挲,短短一個早晨竟讓他的心情起了千般萬般的變化。
他甚至忽然想要分家。
可是他是大兒子,這樣的話委實不該說——這是在欺負他三個弟弟。
若媳婦兒和老父關系不和,就算分了家,也過不好不是嗎?
他低低嘆息,聲音若有似無地傳到李欣耳朵里,癢癢麻麻的。李欣扣了他的手和他十指交纏,依偎在他懷里一會兒,柔柔地說:“今天的事我不會再提,至于阿秀和阿妹做的針線活計賣得的錢也讓她們自己揣著。六弟請私塾先生吃飯的事情我既然攬了過來就一定會辦妥,你放心。”
“欣兒…”
“但是,六弟要交的束脩銀子。讓公爹從那五兩銀子里面拿出來,我不會出一個子兒的錢。”李欣聲音很堅決,關文點頭說:“我知道,那本來就該是你的…”
“能賣到五兩銀子是他的本事。公爹既然拿去了。我自然不好伸手問他要回來。但既然有那五兩銀子,束脩銀子也不該問著你要。”李欣抬頭說道:“我家三郎每季度交一次束脩銀子也不過半兩加一些米面菜肉,顧先生學問好人和善,束脩暫時交不上還可以欠著。六弟的私塾先生再怎么有本事,每季度的束脩銀子總不能多到三兩開外去吧?五兩銀子緊夠了。”
關文默默點頭。以前他也給那位張先生送過束脩銀子,也是每季度一交,足有二兩。比起李三郎來確實多了不少。
李欣將往后的事情交待清楚了,心里的石頭也落了地。跟關文通個氣,即使以后公爹和六弟有什么事找她晦氣。也可以由關文出面了。
真真是糟心啊…她以前想得簡單了些,鍋碗瓢盆的日子不是簡單的加減乘除,總歸是百般滋味。不過還好。身邊這個男人雖然是個孝子,卻并不愚孝。這也算是她的幸運吧。
趕到集市上時天色已經大亮了,關武牽著拴住那只麂的繩子站在一塊空地上,像是想吆喝卻開不了口。關文挽了袖子站到他邊上喊道:“麂鹿噯!活蹦亂跳的麂鹿噯!瞧一瞧看一看嘞!”
阿秀和阿妹擠在一邊,四只眼睛好奇地左看看右望望,稀罕地不行。李欣走過去撿了她們放在地上裝針線活計的背篼,笑道:“怎么光看熱鬧去了,不想賺體己銀子了?”
阿秀訕笑地垂下頭,阿妹驚喜地問道:“大嫂,賺的錢可以讓我和五姐自己留著嗎?”
“當然可以啊。”
“可是…”阿妹皺了皺眉。“可是爹說…”
“爹說了不算,大哥大嫂說了才算!”阿秀推推阿妹,“快快,還愣著干嘛,把東西擺出來!”
姐妹兩個手忙腳亂地將針線活計分門別類地成列好。李欣拿了那塊布撲在地上。素帕子和小玩具擺在了上面。看那一把絡子結子的挺多,想了想讓在一邊憋紅著臉有些無所事事的關武找了兩根長竹竿來。將絡子結子還有她做的幾個中國結掛了上去,整理整理讓這些小東西顯得不那么亂,遞給兩個小姑子拿著。
“大嫂,這樣…有人來買嗎?”
“有倒是有,但咱們還得叫賣呀,這樣人才多嘛。”李欣笑道,清了清嗓子,“自家做的針線活計噯!大家有空的來看一看噯!帕子玩具絡子結子,還有款式別致寓意吉祥的中國結噯!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啊!”
阿秀有些驚奇地睜大眼,阿妹也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很快就有好幾個大娘媳婦兒打扮的婦人圍了過來,挑挑揀揀問問價錢。阿秀和阿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被問價錢的時候都懵了。
李欣自然知道利潤空間的道理,從成本上往上提了些價,在一邊笑道:“都是自家姑娘做的,手還有些生,但做得仔細,針腳密實,一針一線都特別謹慎。大娘要是看得起,這張條絡子您就給六個銅板兒就行了。”
大娘跟李欣還價,兩人還來還去,最后以五個銅板的價錢成交。
阿妹捧著那還熱乎乎的五個錢愣神,阿秀推推她道:“快收好了,跟大嫂學著些。”
阿妹趕緊點頭。
李欣示意了三思回就讓阿秀自己兜售了,阿秀小聲問她價錢怎么算,李欣笑道:“你自己看著辦唄,要高要低都是你先開價,別人再還,你開得過高沒人買,開得過低你自己吃虧,這中間你得自己學著掂量。”
又對在一邊認認真真聽的阿妹道:“阿妹也記住了哦?”
阿妹自然又是忙不迭地點頭。
阿秀忙著和一幫婦人討價還價熱火朝天,阿妹不善言辭,便乖乖地跟在她五姐身后負責收錢找錢。倆姐妹配合地還算默契。
李欣看了會兒就放手讓她們自己去適應了,抬腳往關文那邊走想看看關文那只麂賣得如何了,打眼卻發現,嘿,巧了,竟然遇見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