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在你手心里就握不住還是咋的?買鐵犁都不跟家里通個氣兒?!”
劉氏氣怒地朝李厚仲吼了一句,張氏江氏忙勸著,“婆母,公爹也是為了咱家好…”
“他是為了他那個窮酸弟弟!”
劉氏“啪”地一聲拍在桌上,看見自家男人縮著頭不敢辯駁心里又是一陣無力。從前男人愛賭的時候興致起了還有些男人樣,大吵大鬧的也有份男人品性。這幾年在她面前卻是越發不敢喘氣兒了。別人都說她潑辣,要不是她男人懦弱得緊,她嫁為人妻也不會仍舊是那副性子。
說得好聽,什么自家親戚,價格開得公道,晚了買不著什么的,一聽就知道是他那弟弟在哄他。如果真的是兄弟情深,怎么不給他哥留一份啊?就讓他這么急巴巴地買回來了,跟家里人連聲招呼也不打。
劉氏氣得很,想著這些年自己拉扯孩子還要顧家務,外加跟李家那些親戚周旋往來就覺得自己委屈,罵著罵著就哭了起來。
“你不知道你那弟弟要嫁女兒了啊?春兒這大姑娘拖到今年十七了才嫁人,不就是因為你弟弟出不起嫁妝…如今他拿鐵犁來訛你,你還歡歡喜喜地認為自己撿了便宜,你倒是個豬腦子唷…都不去問問價錢,現在鐵犁哪用得著那么多錢吶…”
劉氏一邊拍著腿一邊哭著,山子和小兜被他們二嬸娘給抱到西屋去了。家里除了老兩口和兩個兒媳婦,就只剩下李欣一人能說得上話。看她娘那樣也知道是很多事情積攢到一起到了一個突破口,不得不發出來,李欣也就沒勸著,倒了杯水給她娘潤嗓子。
好在門兒早就關上了,有道是家丑不外揚。自家家人怎么吵怎么鬧都是自家的事,沒必要讓別人看笑話。
張氏在一旁站著搓手,想勸兩句吧看小姑子不言語心里也沒底。在她的印象中,嫁過來五年除了每年小姑子生辰的日子婆母會偷偷在屋子里抹眼淚外,她還沒見過婆母在其他情況下哭過。村里人都知道婆母性子潑著呢,但為人母的總有那么一把辛酸淚,如今她也做了母親,自然更加明白得緊。
劉氏哭著聲音就慢慢小下去了。自從李欣回來以后,她的情緒就比較多變,李欣也能理解,她娘壓抑五年的感情,這會兒能發發也好。
上晌對著那楊婆子發過一次了,這會兒對著自家人再發一次,以后就能好好的了。
李厚仲默不作聲地一直坐在一邊,待劉氏聲音小下去以后才開口說道:“三弟不是那樣的人…”
“你就覺得你弟弟好,我這個做媳婦兒的就是在挑撥你們兄弟感情是不?”
劉氏抬起頭怒瞪他一眼,李厚仲便不敢再說這個話了,轉而道:“這鐵犁的價也不高…”
劉氏不想再跟他說這個,擺手讓他閉嘴,“你就胳膊肘往外拐就是了,家里的錢往外搬,看你將來再出了事兒你那好弟弟會不會轉過頭來幫你!”
劉氏對李厚仲一兄一弟產生不滿心結也就在于五年前,他們沒有盡心拿出錢來救李厚仲。她不得不賣女兒也是因為缺了那么幾兩銀子,可他們愣是不再掏錢,跟她說自己家也困難,還要吃飯什么的。就算后來李欣的事情被他們知道了,也不見他們表達什么愧意悔意,表面上跟沒事兒人似的,慢慢地跟他們家修好又如何,她不稀罕!這兩家人被她看得透透的,也不想再與之往來。但礙著親戚的情面又不能跟人斷決關系,只能由著李厚仲跟他們有聯系,至于她,是一萬個不愿意和他們扯在一塊兒。
如今鐵犁也買了,她也撂不下那個臉子跟人說退貨。但她決定了要把家里的錢攥地死死的,一分都不拿給李厚仲用。欣兒給的十兩銀子可以說是欣兒這些年來死命存下來的,就這樣輕易讓他喂了他那白眼狼弟弟…想起來她就覺得揪心地疼。
劉氏不罵了,也不哭了,轉身回了正屋把門掩好,把錢找出來,自己個兒重新找了個地方埋起來。李厚仲還算老實,剩下的錢都被他乖乖放回去了。看著剩下的八兩多銀子,劉氏仿佛就能看見欣兒在那種地方是怎樣掙扎的,胸口立馬就鈍鈍地,下晌去和李桃子說的事兒帶來的喜悅也蕩然無存了。
李大郎和李二郎回來覺得家里氣氛不對時,各自去問自個兒的媳婦兒。李欣笑著招呼他們上桌吃飯,在家門口等著三郎回來。飯桌上沒人說話,全都看著劉氏的眼色。劉氏沉著一張臉,坐在飯桌前也不說話,眼光放在院子外面,那兒李欣正在等著李銘回家。
等李銘回來,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劉氏才開了口。
“今天你們爹買了鐵犁,花了一兩多銀子。這事兒以后咱們就不說了,但是今天我要給家里人立個規矩。”劉氏說著環視了一圈家人,見沒人開口,便說道:“以后但凡是要買東西,銀錢數目大了的,必須跟家里通個氣兒。心血來潮想買什么就買什么絕對不可以,即使那東西可能對家里人再有益處也不行。都聽明白了沒有?”
“是,娘。”
“知道了,娘。”
李家三個兒子紛紛答了,李厚仲悶著不吭聲,劉氏也懶得管他,幾口扒了碗里的番薯吃了,夾了兩口菜就停了筷子,要離開飯桌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來跟李桃子說好了的事情,重新坐好后說道:“今天我跟你們李大娘說好了,明兒她會來我們家吃頓飯。老二媳婦兒,等會兒空了去捉只雞收拾了放著,明兒早上起來燉個湯。”
江氏連忙應了,那雞還是二郎偷偷去楊家捉回來抵自己雞的。劉氏拍了拍手站起來,“你們慢慢吃,我去看看豬。”說著就朝著豬欄那邊去了。
李厚仲也幾口扒光了碗里的番薯麥黍子飯,有些出神地望著院子外頭漸漸黑下來的天兒,良久才嘆了口氣。
晚間沒啥事兒,李厚仲抱了竹篾子在堂屋門口的門檻上坐了,尋思著編個稍微大點兒的竹簍子,正用刀劈著竹皮子呢,李欣端著碗濃茶晃悠到他面前挨著他在門檻上坐下來,輕聲叫了句:“爹。”
李厚仲忙應了,有些手足無措地把刀擱下接過茶碗。李欣看著他喝了口又把茶碗拿回來,卻不走,就那么靜靜地挨著他。
李厚仲不自在地道:“咋還不去睡?你身子骨不好,得多休息。”
“老歇著,骨頭都散架了,對身體也不好。”李欣柔柔地說著,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李厚仲粗糙的手上,輕嘆了聲說:“爹,你別怪娘發脾氣,她也是為了咱們家好。”
“誒,爹知道,知道啊。”
“爹你不吭聲,心里頭委屈也自己個兒受著,這樣不行。”李欣支起手托住下巴,慢慢地說:“這幾年我雖然沒在家里,但也知道爹跟娘關系不怎么融洽。為著我的事兒你倆怪自己的怪自己,怪對方的怪對方,好好的兩口子有時候都跟仇人似的。說起來我們是一家人,我都不在意的事情,你們也沒必要在心里憋著氣兒不順暢。”
李厚仲靜靜地不說話,李欣看向他勸道:“娘這段時間情緒波動大了些,說話不好聽,也是在發泄自己積累了好些年的怨氣。但話糙理不糙,娘心里有怨也是有來由的。三叔是您親弟弟,您對他沒任何不滿,不設防也是正理,但娘到底跟三叔他們家隔了一層。娘心里在乎的是咱們這個家,為的也是咱們這個家,今天的事兒爹要是覺得難受,關上門你跟娘好生說叨說叨,可在爹心里,不能怪娘怨娘。”
李厚仲緩緩點了點頭,嘆息一聲,聲音有些哽咽,“都老夫老妻了,也知道她是啥性子,我不怪也不怨,這些年她為咱們這個家付出太多,也是我不爭氣…”
“爹那會兒好賭,如今也改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以前的事兒都過去了。”
李厚仲眼眶微微紅了,忙不迭地點頭。李欣又道:“一家人過日子,總得有商有量的,遇到事兒也得多讓家人拿拿主意,這才能把日子過好。爹以后做人別那么實誠,古話說,親兄弟,明算賬。現在爹跟大伯三叔都分了家,各家有各家的事兒,不能混在一起。娘不喜歡大伯三叔,但她也沒阻止爹跟他們往來不是?兄弟感情重要,夫妻情誼也重要。晚上爹回房去,跟娘好好說,啊。”
李厚仲還是點頭,“閨女,我活得比你長,但還沒你看事情看得透啊。”
李欣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小時候那個寬厚的肩膀現在也變得只剩一把骨頭了。爹娘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