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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二天起,東京城到處在傳誦著那首雁丘詞,那些癡男怨女每提起李湘弦的表演,依然是熱淚盈眶,感慨連連!有些人甚至打聽起那對大雁所葬之處來,打算跑到汾水去拜祭一翻。
一夜之間,楊逸在京城的名聲達到了巔峰,不但因為這首雁丘詞,同時還因為他是十萬貫豪賭的大贏家,名利雙收這個詞用在楊逸身上,此刻再貼切不過了。
尹焞一時自然拿不出十萬貫來,東湊西借得到二萬貫給楊逸,算是付了第一批款,這事早已弄得滿城皆知,尹焞賴是賴不掉的,這年頭讀書人愛名甚于愛命,尹焞也不例外,給楊逸打了張欠條,灰溜溜的回家籌錢去了,至于他什么時候能籌到,楊逸現在顧不得去管他了,因為兩場危機急待他去面對。
一方面是來自彌勒教的,從花魁大賽第一夜的暗殺,再想起前兩天見到林可兒眼中那抹一閃而逝的寒光,楊逸心中也萌生了濃濃的殺機。
想確定是林可兒,這個用一個簡單的排除法就能得到答案。
當時紫荷領先李湘弦很多,在這種情況下,尹焞一個書生雇兇殺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朱光庭更不可能,在楊逸想來,朱光庭現在忙著應付朝中的風浪都忙不過來,根本沒閑心思來對付自己,就是要對付自己,這些在朝中玩慣了政治陰謀的人,也絕對不屑于采取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誰若向他們獻上這樣的主意,估計他們也會覺得是對自己智商的一種污辱。
彌勒教確實不好惹,殺機重重啊!
要動林可兒,在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想弄死她不難,但關鍵是如何才能不打草驚蛇,同時,立即弄死林可兒的話,她這條線很可能就斷了,這人是彌勒教中護法,被派到京城來執行什么重大任務,知道的秘密一定不少,就這么弄死了太可惜!
這幾天楊逸一直在就此事作著布置!
讓他沒想到的是,另一場危機來得更突然,恩科考試經過考官的努力,終于閱卷完了!
此時的科舉考試是要實行‘鎖院’制度的,也就是說各個考官從臨時被任命為知貢舉起,就被鎖在‘貢院’,不得與外界接觸,直到閱卷完畢,才能‘開院’放榜!
這個過程‘貢院’中發生什么,外間是無從知道的,而這一次,發生的事情就出乎趙煦的預料!
這次科舉試題已經越過了舊黨的承受底線,所以他們絕不能退讓,在貢院之中,李清臣雖然據理力爭,但站在新黨一邊的只有他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最終上榜的竟然百分之八十是支持舊黨的考生,他們對新政作了猛烈的評擊,就是這些人,竟然把一甲二甲的榜單都占滿了,而楊逸是唯一一個進入二甲的‘新黨信徒’!
趙煦聽到這個結果后,氣得吐血,他是真的吐血了,把隨侍有太監宮女嚇得魂飛魄散,皇帝的身體狀況向來就是絕密之秘,為了防止消息走露,知情者往往沒什么好下場,然而趙煦將嘴邊的血漬一抹,全然不顧這些,昂然的上朝去了!
金殿之上,文武百官早等著他,參拜大禮行過后,趙煦那瘦弱的身驅坐在那寬大的御座上,肩背卻挺直如松,目光烔烔地望著滿朝大臣,不言不動。
他還沒有發難,御使鄧中銘就先出班奏道:“陛下,臣彈劾禮部尚書李清臣枉顧朝廷律令,徇私枉法;據臣所查,此次加參恩科的考生之中,有一名來自杭州的考生叫楊逸,此人原叫李逸。
李清臣長子李樂然在杭州仁和任縣丞其間,曾養有一外室楊氏,而李逸正是李樂然與外室楊氏所生,因此,作為此次主考官的李清臣與考生楊逸實為祖孫!
令人驚詫的是,科舉前李逸突然改名楊逸,這分明是李清臣祖孫倆串通一氣,讓李逸更名以欺瞞朝廷,以達到徇私舞弊的目的!
陛下,科舉乃是朝廷論才大典,李清臣利用職務之便,將科舉視同兒戲,行此不法之事,若不嚴懲,朝廷綱紀不存,且天下悠悠之口難堵,因此,臣認為當按朝廷律法,立即革去李清臣一切官職,交由大理寺查審!”
鄧中銘話聲一落,殿中百官頓時嘩然,鄧中銘言之鑿鑿,而且一查便知事情真假,應該不會拿這等事來胡說,但就算許多舊黨大臣,出于對李清臣性格的了解,心里也不相信他是真的串通自己孫子行此徇私之事的!
然內情如何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新舊兩黨之爭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關口,這時候只要坐實李清臣與楊逸是祖孫便足夠了!在科舉考試中,朝廷有明文規定,只要考官與考生沾親帶故的,必須到朝廷另開的試場考試,避開這層親屬關系。
而現在只要坐實李清臣與楊逸是祖孫,這就能治李清臣的大罪,李清臣現在算是新黨二號人物,此人一去,這將是對新黨巨大的打擊,甚至能動搖趙煦對元豐黨人的信任。
因此,聲討李清臣的聲音立即充斥著整個大殿,人人臉上都是激憤萬分的樣子,仿佛不治李清臣大罪國將不國,天下就要大亂一般。
剛剛出‘貢院’(武成王廟),第一天來上朝的李清臣心里也是驚愕萬分,他也隱約聽說過自己長子在杭州為官時曾養有外室,但這些年他一直貶謫在外,為了不連累家人,他與魏縣的家人連書信來往都極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個孫子在杭州!
李清臣是高傲的,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他自持立身清正,甚至不屑去爭辯,臉上更沒有多少波動,任由滿朝元祐黨人高聲叫嚷,他就象一只立于雞群的鶴,孤獨但絕不失掉自己高傲的本性!
趙煦也任由滿朝元祐黨人叫嚷著,臉上也是一片平靜,就象九年來那般平靜!
趙煦心里明白,下面這些人要打擊不是那個考生楊逸,甚至也不是李清臣,他們真正要打擊的是自己,他們千方百計無非就是想讓自己改變心中的意志罷了!
以前趙煦顯得平靜,元祐黨人覺得很自然,但現在,趙煦每次超乎尋常的平靜都讓元祐黨人心底陣陣發毛,朝堂上的叫嚷聲漸漸地小了下來。
到此時趙煦才向李清臣沉聲問道:“李尚書,考生楊逸是否真是你的孫兒?”
李清臣執笏出班奏道:“稟陛下,楊逸是否是臣的孫子,臣對此一無所知,至于鄧御使告臣串通楊逸行徇私舞弊之事,臣只能說絕無此事,但請陛下明察!”
“荒謬!楊逸是不是你的孫子,你還能不知道?李清臣,事實具在,容不得你抵賴,陛下,朝廷自有律法在,考官與考生有親屬關系者,必須回避,李清臣身為主考官,視朝廷律法如無物,陛下,此等奸佞若不嚴懲,鞏天下泱泱!萬千百姓怨氣難平!”
右諫議大夫朱光庭再也忍不住,開始跳出來大聲駁斥李清臣,同時還對呂大防等人施以眼色,希望這些重臣一齊站出來向趙煦施壓,盡快將此事定案下來。
還沒等呂大防等人站出來,趙煦就淡淡地問道:“朕說過不加以嚴懲了嗎?然李清臣乃一部尚書,若只憑鄧中銘一翻說詞就治以大罪,各位不覺得太草率了嗎?”
朱光庭也沒指望這樣就能治李清臣的大罪,一聽趙煦口氣松動,立即接口道:“陛下圣明,便請陛下將李清臣與楊逸交由大理寺,查清此事來龍去脈,也好盡快還天下考生一個公道。”
趙煦掃了朱光庭一眼,突然喊道:“刑部尚書蘇頌何在?”
趙煦喊完,一個須發斑白,但精神健朗的老臣出班答道:“臣,刑部尚書蘇頌,聆聽陛下圣喻”
“李清臣一案就交由你刑部來審查,蘇尚書務必親力親為,盡快把案情查清。”
“臣遵旨!”
趙煦這一著出乎朱光庭等人的意料之外,正想據理力爭,趙煦接著做出了一個令全天下結舌堂皇的決定!
他下旨此次科舉考試作廢,擇日重開恩科,所有考生到時重新考過!而考官也全部換人,雖然考官人選一時沒有定下來,但趙煦這么大費周章,傻子也知道他要干嘛了!到時考官人選怕是大部分由豐元黨人出任了!
真個是強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啊!
趙煦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這次的考題就象是他的施政綱領,結果錄取的考生全是攻擊新政的,這讓他情何以堪?讓他如何施政?讓他如何面對天下人?
若不如此,趙照將成為全天下人、成為千秋萬代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