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然響起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竟敢緊接著錢福的話聲響起,也實在太過突兀,所以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了發聲處,也包括了錢福本人。
站在蕭問身邊的人全都感覺到了壓力,不自覺地向外退去,很快,眾人目光所聚之處已經只剩下蕭問一個人。毫無疑問,聲音正是他發出的。
此時蕭問不管余人,目光完全停留在了錢福臉上,希望對方能夠他一個滿意的答復。事實上,他選在這樣一個時機交夠份額乃是經過一翻深思熟慮的,他相信在這樣的情況下錢福根本不可能說個不字。
果然,那邊的錢福饒有興趣地看著蕭問,在開口之前竟先點了點頭,然后才道:“噢?你竟有這運道?拿來看看吧,如果真的可以湊夠份額,那我馬上就會讓你離開。”
說完之后,錢福還向其他的礦奴環視了一圈,無聲地在向他們表示著:看吧,我早說過的,只要湊夠份額就會放你們走。
蕭問大步上前的時候,錢福向身邊的賬房先生道了聲“去取賬薄”來,而后便微笑著看向了蕭問。
蕭問對錢福自然不會有絲毫的好感,哪怕錢福臉上笑出花來!到了錢福身前后,蕭問直接將礦簍往地上一倒,那些富礦便傾瀉了一地。
至少六成含量,成色好,分量足,僅僅這些只怕就可以抵得上四萬多斤輕礬粗礦了。
錢福不動聲色地看著,那些監工和礦奴們卻全都傻了眼,一時間全都想起了三天前的事。
蕭問負責的礦道果然是真有富礦,早知道這樣,當初說什么也要爭取一下和蕭問換礦道啊!那個叫張虎的監工這時反而十分平靜,僅僅是冷冷地看著蕭問的背影譏笑了一下。
“不錯不錯,待會李賬房來了,只要你的份額已夠,馬上就讓你走。”錢福慈和地道,此人看起來也有四十多歲,和蕭問這樣的二十歲的小伙子這般說話倒并不顯得別扭。
“多謝。”
蕭問那一聲應得既緊張又興奮,但是實際上,他的心中卻完全是另一種情緒。
新礦道完工,他以后不可能有單獨負責一條礦道的機會,所以要想一下子拿出這么多的輕礬富礦還不讓人起疑,只能是這在這個時機。
時間不等人,但是,礦是湊夠了,仙器他卻還沒準備好!
既然是正常的湊夠份額后離開,理應根本用不上仙器,但是,理應如何,現實就會如何嗎?
黑礦場里的所有礦奴都相信湊夠六萬份額就會重獲自由這一點,倒并不是這一點有多么可信,而是如果不相信,他們甚至就沒了活下去的勇氣。為了讓這暗無天日的生活有意義,他們必須相信!
而事實上,這個黑礦場里總共出了幾十個完成份額的礦奴,他們當真全都離開了這里,而且離開的時候揣著五千下品仙石,相當風光。
那幾十人,便是他們的榜樣,是他們活下去的動力。蕭問卻沒將這幾十人當回事,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是鐵了心逃跑的。及至突然得到石畫,湊夠份額輕而易舉,他才再次有了向這幾十人學習的打算…
畢竟,湊夠份額離開是最正規的途徑,不會像逃跑那樣有生命危險。
然則,人是騙不了自己的,在所有礦奴的心里,都還有這樣一層擔心:那幾十個人真的重獲自由了嗎?畢竟,他們也看不到那幾十個人是如何在外面生活的,而且那幾十人也從來沒有回來看望過他們。
蕭問同樣也有這樣的擔心,在他看來,一舉拿出這么多的輕礬礦來,迎接他的其實只有兩條路:一條,真的重獲自由;另一條,自然就是依然不自由…
兩條路的可能性,應該以前者更大一些,因為據知情人說,錢福此人雖然壞,但是向來說一不二,當初開典當行時在信譽上就有一定的口碑。而且,還必須考慮到剩余礦奴的因素,如果湊夠份額的人沒有得到自由甚至被殺了,萬一被剩下的礦奴知道,可想而知他們會發動什么樣的暴動!
最為正常的情況,乃是錢福確實會放人,但是最后肯定要百般威脅警告,甚至讓重獲自由的人立下毒誓,絕不將這里的事說出去。
此時老賬房早已拿著大秤和賬簿跑了回來,當場稱量計算,附近的每一個人幾乎是眼看著帳簿上的數字在向上飛速躥著。
三萬二,三萬八,四萬三,五萬,五萬七,五萬九…
六萬一!
所有看見的礦奴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看向蕭問時眼睛里已經泛起了綠光,那是嫉妒到了極致的表現!
不過這時候還剩下一些輕礬沒過秤呢,毫無疑問,蕭問絕對是可以湊夠份額了。
這時候還能不動聲色的也就是錢福、李賬房還有那些高階小仙了,就連監工們都有些眼熱了。
六萬七!
最終,賬簿上蕭問的名下總共有六萬七千多斤的輕礬粗礦!
多出來的七千斤是別想得到額外獎勵了,就算再多也是人家黑礦場出的,不過現在至少所有人都確定了一點,蕭問可以重獲自由了!
錢福表情還是相當的和善,一點都看不出來不高興,這時看向蕭問,頗為感慨地道:“的確是夠了,恭喜你,小伙子,你自由了!”
而后,錢福忽然加大了音量,向所有人都道:“大家都看到了,今晚這位小友湊夠了六萬斤的份額,錢某說到做到,馬上就會還他自由。而且,那五千下品仙石一個子都不會少。你們都親眼看到了,以后也應該以他為榜樣,好好干活,爭取早點拿著工錢離開這里,和家人團聚。”
這算什么?壞人以好人自居嗎?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礦奴們卻很受用錢福的話,真的為之振奮起來。
直到這時,錢福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故意提高聲音關心地道:“這位小友,山路陡峭,此時又正值深夜,只怕不益下山,不如再在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下山吧。”
“多謝礦主關心,還是不用了,這些日子來我日思夜想的都是早日出去,哪怕露宿于野外,也勝過繼續在這里憋著。現在礦主既然以還我自由,我還是馬上離開吧。”蕭問肅容道,這一回倒是沒說半句假話。
其他人顯然都挺理解他,錢福也是笑了起來,還伸手親切地拍了拍蕭問的肩膀,然后道:“也好,年輕人就該如此爽快,絕不拖泥帶水。”
“礦主謬贊了。”
“李賬房,取五千下品仙石給這位小友吧。”
“是。”
那李賬房中年時才覺醒道基,在修行上實在沒什么天賦,不過使用儲物戒指什么的還是完全可以的。此時揚起右手,便見那個墨綠扳指上熒光一閃,一個枕頭大小的黑布袋子便出現在他手中,明顯將他的手壓得向下沉了沉。
李賬房直接將黑布袋子遞給蕭問,然后道:“這里是五千下品仙石,數數吧。”
蕭問伸手接過,直接道:“不用了。”
李賬房皺了皺眉,不悅地道:“全都是碼放整齊的,很容易數。”
蕭問立時明白過來,這老頭子其實是想讓別的礦奴們看一看,當下應了聲“好”,然后將袋子輕放在地上,打開了袋口。
天機仙界的下品仙石樣式全都一個樣,便是邊長一寸的正方形的小薄片,也就指甲那么厚。此時袋口一開,那些碼放整齊內蘊靈氣的仙石便出現在眾人眼中,每摞五百,總共十摞,看起來還是相當誘人的。
蕭問匆匆數完,然后道:“沒錯。”
“那好,你既然執意今晚離開,那現在就走吧,我和大伙送送你。”錢福溫聲道。
錢福這句話卻正合蕭問的意,他之所以選在這個時機走,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可以同時被新老礦奴看到,錢福不不可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使什么手段。現在就更好了,錢福竟然說要和大伙一起送送他。
很顯然,錢福是在利用蕭問收買人心,不過蕭問又何嘗不是借“錢福必須收買人心”這一點而增加重獲自由的勝算?
而后,錢福、李賬房、蕭問三人在前,被那些高階小仙、監工還有礦奴們簇擁著從礦場的最大礦道向外走去。
整個過程中,蕭問的心思幾度變換,只因他知道,已經到了他有生以來最為重要的時刻。
自由,或者繼續不自由,都將在今晚分曉!
他畢竟剛剛二十歲,他也不是沒心沒肺的木頭人,這樣的時刻,他不可能平靜。
礦道越來越為寬敞,片刻后,一面淡藍色的光幕出現在礦道的盡頭處,光幕之后,便是山外的廣闊天地!
看到那光幕的一瞬,礦奴們有激動興奮的,也有黯然神傷的,而蕭問,他的心中卻是另一種情緒:慶幸。
那光幕顯然是陣道禁制,不是那么容易沖破,而他如果選擇逃跑的話,想過這禁制就得費上一翻功夫。陣道修仙者的禁制僅僅是維持運作就耗費不小,由此也可知錢福對黑礦場的防護確實是下了本錢的。
行進中錢福擺了擺手,立刻有人上前將禁制暫時解除,藍色光幕一去,外面的夜空立時進入眾人眼中,連空氣都變得清新了些。
又是數息之后,錢福、李賬房、蕭問三人終于站在了礦洞出口處,借著外面的微弱月光,蕭問已經能看到下山的路。
難道,這就要自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