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說道:“魔界能與靈界達成協議,說明他們并非不在乎滄浪魔修的死活,相反極為重視請恕晚輩直言,就我所知道的情形,真靈并非無敵。”
聽著不怎么想干的兩段話,十三郎語氣沉重并有遲疑,似不敢說得太透徹。
涅祖冷漠說道:“講下去。”
十三郎輕嘆說道:“每隔七百年送進來七十名天才修士,絕大部分枉死在這里。在有能力保護的前提下,魔界心甘情愿將中轉樞紐讓出來,默許甚至促成這樣的情形發生,只能解釋為”
涅祖接下去說道:“就是老夫本身就是魔界的重要人物,依靠吞噬后輩才能活。”
十三郎稍稍欠身,表示這就是自己的判斷。在其身前,那團黑云變得不似剛才那樣平靜,滾動中透出暴虐的意味,久久不息。被黑云包裹的老人因而更顯得飄忽,衣袂輕搖,仿佛隨時都會飛仙而去。
良久,涅祖開口打破沉寂,淡淡講述道:“血域萬年,除開始那兩次,滄浪下界總計送來八百四十名修士,返回不足百人。如這八百人魔修都能平安返回,因在此地精修數十你那,其中至少一半能夠進階化神,百人或可到后期,三十人有機會超越飛升。如考慮到他們各自為其徒子徒孫指點所帶來的好處,老夫斷然,當世滄浪星定能增加百名化神魔修,并有三分之一達到中期甚至更高。”
以時間換修為。以傳承增人數,涅祖的推算方法未必準確;但可肯定的是,假如血域不是這般“兇險”,沒有消耗大量魔修精銳的話。當今的確會多出很多化神。
那樣的話,會不會改變靈魔均勢?十三郎不知不覺想到此處,偏巧涅祖與此時問出同樣的問題,內心微寒。
“就老夫所了解的情形,你是靈魔雙體質,對靈魔仇怨看的比較淡,視角當可公允。既如此老夫問你,如多出那些化神魔修,魔族能否將靈族擊潰?”
能嗎?十三郎不做聲,內心卻如翻江倒海。腦海中忍不住浮出一個荒謬的念頭。
涅祖似乎猜到他怎么想。感慨說道:“滄浪均勢不容更改。靈與魔,誰都不準吞并對方。”
不準,不是不能。一字之差。意義相差千萬里。十三郎好似墜入冰窟,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假如將滄浪星看成一個人、或一個生命,豈非是被人為改造而來的、另一種形式的靈魔異體?換言之,這種情形難道是某種.試驗!或稱之為探索?
億萬萬生靈,無數靈魔修士,無論彼此如何看待對方,都只是封閉在籠子內繁衍、并且表演給人看、供人研究的試驗品?
心里想著這些,十三郎的頭垂得更低,喘不過氣,直不起腰。面色灰敗毫無血色,目光越來越明銳。
“這樣說不通。”
“說不通?哪里說不通?”
“前輩所為純屬多余,當然說不通。”
十三郎艱難說道:“沒有血域,魔修雖能多出不少大修,但會減少一些頂層大能,靈魔照樣保持均勢。前輩所為,不能給靈修帶來任何好處。”
涅祖微諷說道:“自作聰明。老夫既然是魔族,怎會幫助靈修?”
十三郎啞口無言。
涅祖說道:“滄浪星本質是靈,雖有精魔之氣洗蕩,仍會隨時間推移而被消磨。每一個從血域返回的魔修,身體或多或少都會攜帶含有一些精魔氣息,當他們死后,這些氣息重歸天地,變成魔域的滋養,方能將這種情形維持住。”
聲音稍頓,涅祖又說道:“滄浪魔族沒有源頭,精魔之氣需要維持,但又不能送入太多”
十三郎冷冷接口,說道:“因為那樣會削弱靈修,雙方不再均衡。”
涅祖點頭說道:“正是如此。靈魔有人監管,為敵但不可消滅對方,直到有了結果的那一天。”
十三郎追問道:“是什么結果?”
涅祖淡淡說道:“這個不能說。”
同樣是不能說,十三郎是哀求,涅祖是描述,雖都顯得誠懇,但其意義、內涵完全不同。此刻十三郎并未留意到涅祖態度怎樣,因他想起一些被記錄在典籍中的歷史,內心越發覺得寒冷。
新紀戰后的萬年間,靈域也曾出現過天才紛涌的年代,有數次呈現出反攻魔域的勢頭;但不知道為什么,每當那樣的情形出現,總會伴隨一些莫名其妙的劇變。要么各大勢力之間爭斗變得劇烈,彼此消耗難以真正壯大;要么因某些妖孽出現,抑制了不少人的成長。其最終的結果是現在這樣,靈魔之間誰都奈何不了對方,萬萬代為敵。
現成的例子擺在眼前,一個妙妙攪得靈魔不得安寧,牽制了包括老院長、當代魔宮掌座在內的多少人?當靈魔各自的領袖忙于私怨或者別的,哪有心情顧及“統一”大業。
山君弟子不招人喜歡,但從防范大戰的角度講,絕對有資格稱自己功勛卓著。
想到此,十三郎問道:“監管靈魔之人是山君?”
涅祖回應道:“老夫對下界并不太了解,是不是都不要緊。”
不要緊,表現出來的是極端不屑與輕蔑。十三郎抑制不住內心憤怒,譏諷說道:“難怪魔修湊齊血鼎,也找到了祭壇,仍難以將飛升通道打通;原來是因為他們必須死在滄浪,才能讓其后輩繼續表演。”
涅祖絲毫不為所動,說道:“此一事彼一事。血鼎只是殘缺蓮子所化,本身就不完美。魔蓮未復,祭壇無法啟動,不是找到它就能打開飛升通道。”
聽了這番話,十三郎心頭微動,問道:“死在這里的魔修,就是為了修復那朵黑蓮?”
涅祖回答道:“修復之根本在血域,至于送進來的魔修主要是為了尋找一種契機,或稱之為緣分。”
十三郎若有所悟,說道:“晚輩就是那道契機?”
涅祖點頭說道:“當年,老夫攜魔界圣蓮破界而來,統大軍征伐靈域而不得。經歷一些變故,老夫被鎮壓,圣蓮九葉毀其八。老夫苦苦思索,最終找到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將七顆殘缺蓮子化作血鼎流入下界,圣蓮本體與昆侖殿融合,再以自身化黃泉封閉天道,借助原本就有的二十八星周天大陣吸納血域精氣,以此嘗試將圣蓮恢復。”
以一界之力滋養法寶,五人能毀的血鼎只是蓮花里的一顆殘缺蓮子心,十三郎想不出魔蓮恢復會有多難?手持神物的涅祖又將如何強大?
或許因為意識到彼此相差太多,此刻十三郎反不似剛才那樣畏懼,放開嘲諷道:“前輩只為了修復魔蓮?難道不是為了推演六道三生?”
涅祖并不否認,淡淡回應道:“順手而為罷了。老夫對那句話并不是太相信,再說魔蓮本身就是輪回之寶,無論信還是不信,老夫首先要做的仍是將魔蓮恢復,之后再談別的。”
拳頭大才有資格追求更多,樸素的真理。
十三郎無言以對。
涅祖說道:“魔蓮九葉,七葉化形構筑昆侖殿,吸納精魂修為逐步壯大,以形養魂最終回補自身。事情原本進行得很順利,沒想到半途發生變化,在于二十八顆天星結合后,昆侖殿竟然額外誕生七道幻靈,再不肯回到魔蓮。”
生命永遠向往自由。十三郎心里這般想,問道:“您也奈何不了它?”
“老夫與魔蓮早成一體,進而與那七道靈智形成共生;打個比方,他們就好像大樹身上的草,老夫身上的疤,只能揭掉,無法自愈。毀掉昆侖殿不難,但會傷及自身,同時意味著前功盡棄,老夫如何能夠舍得?”
“所以”
“所以只有等,等待有人能將那個疤戳破,削弱其實力后老夫再行動。這樣做,其內吸收的精元雖難免泄露,總比徹底毀去來的好。”
涅祖說道:“數千年前老夫便已發現此事,隨后開始引導本土妖獸與魔修進入,可惜的是它們非但破解不了,相反令那七道靈智不斷壯大,直到你的出現。”
十三郎半響無語,良久才開口說道:“林氏老祖,就是被您挑選出來,培養后用來做這個?”
涅祖坦然說道:“不止他,亂生海那幾人,還有一名女子都是候選。之前你應該看到了,此時她就在祭壇處。區別在于所走的路線與林家小鬼不同,最終目的一樣。”
十三郎說道:“他們是山君弟子,您也下手?”
涅祖斷然說道:“為了魔蓮,便是妖妃本人前來,老夫照樣會下手。”
話語果決透出幾分之前從未有過的血腥意味兒,十三郎暗自嘆了口氣,沒有再提什么“真靈脅迫人質有失風度”的話。
“那么,現在呢?”
放得開才是真強大,十三郎心里念叨著,冷漠嘲諷道:“用不著晚輩了,準備卸磨殺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