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靜默維持了足足三息。幾十雙呆滯的眼睛望著冷玉,震驚到無以復加。
天下膽大的人多,性情冷漠者亦不可勝數,可是像她這樣不知好歹純拿好心當大灰肝肺的人 誰都聽得出,黃花女罵十三郎,一方面固然因其潑辣本性,另一個角度講,她其實在幫冷玉說話。不是么,不管“那件事”是什么事,十三少爺顯然心中有愧;事實的情況是,他當初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什么都沒做,沒去魔域也沒有尋親,依舊舒舒服服留在道院修煉。
吹牛誰不會!舌綻蓮花不如隨手種才草,當初屁事不干,如今大談我心如雪有意思?
沒錯,黃花女未必、實際上肯定不會為冷玉主持公道她也沒那資格,然而話說回來,天下女人一條心,尤其是一肚子哀腸怨念的女人在面對共同的敵人——負心漢的時候,難道不該同一陣線?
難道不應該團結互助歡仁關愛那啥!
護短?那又何必拒人千里外,裝個屁的冷冽!
美帥第一個清醒,目光從冷玉移向黃花女,眨巴眨巴眼睛。茫然的人們最怕有人導向,他這樣做,馬上引起一圈效仿。
黃花女掛不住了。
“妖女!”
殘影閃過,彩綢飄展,繡花鞋在空中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直取塑靈女的咽喉。
陣法轟鳴,四扇靈門乍現,屏封八方。
心意相接,在黃花女不顧一切的催動下,殤女不受控制地祭出法陣,如洪峰拍岸。
這樣的攻擊。別說冷玉已去仙胎,便是她修為鼎盛,法力絲毫無損,也斷斷應付不來。
冷玉輕輕嘆息。冷漠的面孔上竟露出一絲笑意,緩緩閉上眼。
“我靠!”
大灰暴喝騰空,天心蛤蟆化身山岳,群蟻呼嘯而出。頃刻間將雙珠團團包裹,殺局無解。旁邊,美帥眼中利芒閃過,雙手尾指微曲。正準備有所行動。
“你不能動。”十三郎雙手環抱如攬月懷球,目光一直看著美帥,平靜如潭。凌厲如刀。
繡花鞋踢中他的頭。四扇門拍在他的肩,靈光如水幕般散開,衣絮片片如皎蝶褪蛹,露出精赤的半身。十三郎張口噴出一口血霧,皎蝶沾染幾分艷色,似有哀怒之聲。
一道道殘余陣力在周圍肆虐,火光迸射。皮膚被斬出條條血痕。殤女近來忙著研究修羅大獄,希望找出辦法早點將子午劍陣融入其中,習慣了出手便是千萬支劍。十三郎身軀不動如山,身姿半蹲半伏,好像一頭準備撲擊的獵豹,更像一條護崽的狼。
“動便死。”十三郎說出下半句。
自美帥現身的那時起,十三郎一直努力避免與之正面沖突,費盡心機;自從美帥踏上船的那一刻,十三郎始終分出一絲心神放在冇他身上,從來沒有斷開。
心意有動,神驢、天心,蟻群頓有所指,轟轟轉向,舍發動攻擊的普里姐妹與不顧,將美帥牢牢圈在當中。
“嗬!啊”魔衛此時反應過來,巨大的身軀剛剛由蹲改為站,雙膝已中六拳八腳,嘶吼中倒退摔倒。跟隨十三郎數年,三卡比以前機警陰險十倍,管他打不打得過,集中全力,首先廢掉他的腿。
論指揮大軍作戰,十三郎拍馬都及不上美帥一只手;但若比較局部,十人之內的攻擊安排,美帥多修煉一千年,也休想趕上他的一根指頭。
“別動!”
美帥的話剛剛出口,天心蛤蟆頭也不回,一圈紅芒閃電般飛過,在魔衛脖子上繞了兩圈,分叉前端直指其雙眼。咔吧力士則齊齊在空中轉身,落地前完成攬弓搭箭,三弓九矢,頂在殤的腦門。
“姐姐!”殤女的尖叫哭泣聲,此時方才響起。
黃花女面色慘白,望著懸在妹妹頭頂的那六支利矢,再看看三卡五只嗜血冷漠的眼,如墜冰窟。
“放下。”十三郎皺眉說道。他當然知道三卡的心思,控制黃花女很難,殤女則容易得多,一舉兩得。
令行禁止,三卡悻悻收起弓矢。
十三郎拉殤到身邊,揉著她的腦袋憐惜說道:“別怕,是那個家伙搞的鬼。”
殤女淚眼婆娑,趴在十三郎腿上哭喘著,無助地看看姐姐看看十三郎,看看周圍看看美帥,最后看到冷玉臉上。她關心的不是誰好誰壞誰搞鬼,而是這些讓自己覺得“親近”的人不要打起來。
任何原因都不行。
說不上什么原因,被那兩道嬰兒般純凈的目光掃過,美帥忽覺得心里很難受,無法形容的憋悶,忍不住叫起來:“別冤枉好人,我什么都沒做。”
十三郎嘆口氣,說道:“看清楚沒有?”
美帥額頭隱有汗漬,擠出幾分笑容說道:“沒看清早點讓我知道的話,哪有這么多麻煩。”
十三郎微諷說道:“還想看?”
美帥嚇了一跳,連忙阻止道:“你那點修為,別瞎搞。”
“你呢?不會搞事吧?”
“我才不會像你!不知天高地hòu,什么東西都朝身體里拉和我說說來歷,咋樣?”美帥回道。
“做你的春秋大夢。”
十三郎趕蒼蠅一樣揮揮手,嘆息著把殤女抱在懷里,回身望著黃花女,說道:“你發飆我不怪你,但不該連累殤。”
“我,我不是”黃花女的表情像笑又像哭,死活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去準備船吧,我們要走了。”十三郎說道。
“呃你的傷?”不敢相信事情就這樣了結,黃花女望著十三郎半身血紅的凄慘模樣,眼中閃過憂慮。那邊聽到“傷”字,殤女一骨碌從十三郎懷里跳出來,手忙腳亂想替他包扎傷口。
半身全是劍痕,哪里包扎得來?小殤女忙東顧不了西。遮上漏了下,比劃幾下,忍不住嚎啕大哭。
“沒事兒,憑你們倆怎么傷得到我。”十三郎表情欣慰。說道:“知道傷心,挨幾刀也值了。”
黃花女面色微紅。事實上十三郎說的是實情,別看他全身浴血的樣子可怕,實際上都是破皮之傷。根本沒有大礙。
“怎么還不走?”十三郎問她。
不知不覺,他口吻帶上吩咐的語氣,黃花女全無所覺,忙說道:“這船上的人。要不要帶過去?”
“他們”
“上師垂憐,老朽之前與仙子有約,愿效犬馬之力。還望上師成全”莫姓老者搶地叩首。恭敬到無法形容。
之前,被冷玉折得沒脾氣的莫姓老者多少存了幾分僥幸,然而在經歷剛剛那一幕后,他徹徹底底滅了不臣的心思;那場變故發生在眼皮子底下,兔起鶻落,目不暇接,其中隱藏了多少機鋒多少兇險。老者怎會看不出來。
身在局外,老者看出一些別人不容易留意的東西,比如美帥剛剛好像化成兩個人,一虛一實,直到十三郎開口警告才合而為一。再比如十三郎,說出“死”字的時候,從他身體涌出一股讓老者幾乎肝膽俱裂的氣息,雖一發即收,然而從美帥的反應看,那種比天威更天威的氣息顯然不是假象。
老者修冇為有限,眼光卻不差,他能斷定,那股氣息多半屬于化神層次,甚至更高!
超越化神啊!出現在結丹修士身上,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
隨后的一幕證實了老者的猜測,十三郎以肉冇身扛劍意,任憑千刀萬劍在身體上砍削,不肯動用一絲法力。
為什么?還用問嗎!雷霆一擊需要法力,他畢竟只是結丹。
除了感嘆歲月蹉跎,老者找不出一點能讓自己驕傲的理由,他覺得不要說那倆個年輕人,哪怕那頭看起來憨傻癡蠢的驢,也非自己所能面對。
“老朽修為雖淺,但”
“其它人帶走,統領殺掉。”十三郎吩咐著,對冷玉笑道。
“瞧,我又替你做了一件事。”
“烏合之眾,虎狼之心,你和以前一樣,還是那么喜歡弄險。”
一句話險些釀成大禍,冷玉非但沒有負疚的意思,還不斷出言嘲諷。
她說道:“算而有極,你這樣行事,遲早萬劫不復。”
十三郎說道:“也不盡然,起碼我過得還不錯,一直沒出什么事。”
冷玉說道:“那是你運氣好。”
十三郎說道:“運氣有時可算作實力的一部分。”
冷玉說道:“運氣不會一直陪著你,總有用盡的那一天。”
十三郎低下頭,片刻后說道:“你說的沒錯,現在我需要運氣。”
三年苦尋,億萬里追蹤,到頭來始終遲緩半步,假如這是運氣造成,十三郎的運氣哪里是糟糕所能形容。
冷玉沉默下來,良久才說道:“你錯了。”
十三郎不解。
冷玉說道:“之前我不知道神使之事,只以為小冇姐被浮魔抓走再無追回的機會,所以一心只求速死。”
十三郎緩緩點頭,說道:“我明白,我很著急。”
冷玉沒有理會他的自我表白,說道:“現在我明白了,事情其實一點都不壞,甚至可以說,比我預想的還好些。”
“我原本就要送小冇姐前往圣山,一路艱難至今,實難繼續支撐。浮魔之強大是我親眼所見,親身所歷,還有什么不放心。反過來講,假如你提前找到我們,勢必與浮魔發生jī戰,先不論勝負,肯定會耽誤大事。”
冷玉望著十三郎說道:“這樣想一想,你就該明白,你的運氣還沒有丟,當順勢而為。”
十三郎挑眉說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就此不管。”
冷玉冷漠說道:“你本就不該管,也管不了。”
十三郎搖頭,問道:“先不說叮當,你怎么辦?”
“我?我已經死了。”冷玉神情淡淡,仿佛說的是與自己無關的話。
“木長老沒騙你,即便不失去修為,我也活不過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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