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扛老槍 三個簡單而包含著強大信心的字從夜蓮口中跳出,第三次在戰場上空飄蕩。
人們的心終于沉落。
裊裊回音旋蕩不絕,山野與天空積極熱烈地給予呼應,大地輕輕顫抖。
大地永遠不會顫抖,抖的是人的腳,和腿,還有身體與心。
萬世之花表情坦然平淡,平直紅唇如一條直線勾畫在絕美的臉上,仿佛一把雕進畫布的劍。
她的頭不再如以往那樣略有高昂,而是如尺子量過一樣的平;她的胸不似以往那樣刻意挺拔,而是如尺子量過一樣的平。
她手扶膝,腳踏地,臀著椅,背依欄實則不挨欄。
此刻的她,一切都是平直;落入視線,形成一個無比高大的影像。
她的平,對的不是人,而是頭頂的渺渺青天;她的直,對的不是人,而是蘊含與天地間的法道規則。
“勾勒天地,法相融寧,可稱入道。”
蠻尊對十三郎正色說道:“如果不是仙緣,就是你幫了她。”
世間大徹大悟一朝得道的傳說不少,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有看似無關無益實則如醍醐灌頂鳳凰涅槃式的觸點;或是牧羊,或是觀潮,又或是螞蟻打架、兩狗爭食之類。
對凡人來講,那是大德之人因受神靈暗中點化猛醒,而對修士來講,這就是悟道。
夜蓮本已來到某個門檻。只差半步便可感悟天心,進入一個全新的層次。事實上,人們心中都有一個疑問或猜測,認為夜蓮其實早就可以走出那一步,成就可真正與天地溝通的第二生命,也就是元嬰。
然而正如結丹與結丹有所不同那樣,元嬰之間同樣存在差異。比如大小,比如凝實程度,再比如溝通天地的境界等。不同的層次意味著下一步的艱難與否。意味著獲得更大成就的幾率如何,還意味著神通道法的犀利程度,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對普通修士來講,能成就元嬰便已是眾生無憾甚至孜孜以求的修道目標,可在萬世之花眼中,顯然還不夠,遠遠不夠。
她要追求完美,追求非普通人所能想象的奧妙境。
正如蠻尊所說的那樣,假如夜蓮沒有在一夜之間遇到什么天大的機緣,便只能解釋為昨日一番風雨后,萬世之花從羞辱挫折中尋到心境突破的契機,邁進那道門檻之中。
邁進。便得了道。
蠻尊開口,基本等于事實,十三郎聽得直搖頭,苦笑著說道:“那樣的話,我得找她收費。(。)”
蠻尊瞪著他說道:“不知死活。”
“不知方能無畏。是好事。”
十三郎阻止想要登臺的柳若衣,平靜說道:“等著,沒人上,我就上。”
柳若衣小心朝蠻尊看一眼,回過頭說道:“既然她已入道,蕭兄…可有把握?”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架還沒打,能有什么把握;不過我覺得入不入道關系不大,就算入了道,拽出來就是。”
眾人皆為之茫然,心想我輩求道求了半輩子,想得都極為艱難,如果那么容易就被拽出來,修道豈不成了笑話。蠻尊有心叮囑兩聲,忽想到此時十三郎鼓起戰志已殊為不易,如果因為自己的話喪了氣,就算他能領悟到什么恐也得不償失;還不如像現在這樣,無知無覺因而無畏,沒準兒是好事。
想到這里,他笑道:“沒錯,修為境界靠領悟,勝負靠的是拳頭;小家伙說的沒錯,別怕她。”
十三郎立即說道:“不如您送我件法寶,就更不怕了。”
“…沒有!”蠻尊羞惱說道。
的確,三場戰斗三件法寶,夜蓮沒有使用過任何一種哪怕最低級的神通;可是人人都知道,萬世之花豈會不懂神通?她既然如此大方將其顯露出來,必定有更多更凌厲更難以揣度的手段留在后面。蠻尊當然有能將夜蓮輕松摁死的寶物,但那豈能是隨便可以送人?就算他舍得,還得有本事用才行。
寶物并非越強越好,起碼打架的時候是如此;不談什么境界法力修為,操縱本身就是難題。比如屠夫可以將屠刀玩出花,可如果把屠刀放在一個孩子手中便只會傷了自己,很簡單的類比。
“這時候還記著敲詐勒索,不愧是紫云城培養出的貨。”
蠻尊憤憤地想著,心里又覺得輕松不少,轉而安慰自己道:“起碼心態不錯,還有得打。”
這邊清閑那邊忙,寂靜的戰場因無人應戰顯得更加空寥,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谷溪正要宣告戰事終結,夜蓮輕輕開口。
“三十副將皆勇莽,不見主將試蓮臺。”
一語即出,群情沸然,片刻喧鬧后,有人憤而登場。
世間修士,癡于劍者比比皆是,專侍一刀卻極其罕有。
劉煥用刀,只用刀,只有一把刀。
三場比斗,劉煥時刻緊盯著戰場,心中估量著與夜連的差距,最終確認自己并非全無勝機。
攝魂之術對人有人,對獸寵精魂也有用,但是對刀無用。劉煥的刀一旦發出,沒有人搶在前面發動反擊。同理,火蓮威力巨大,劉煥無法抵抗,但同時也認為,夜蓮第二戰釋放的紫蓮也不足以抵抗自己的刀。
至于對方是否還有更厲害的手段,戰斗沒有發生,根本不值得去想。
“比的是快!她既然自持身份不愿先出手,我就有四成把握。”
世紀大比,對手是萬世之花。且不傷及性命,別說四成把握,哪怕只有三成兩成,也已足夠。
因此劉煥登場,登場即出刀,沒有片刻延誤。
準確點形容的話,劉煥用的不像是一把刀。而是一條銀色的線。比劍更窄,且薄如紙長如絲,分明就是一根丈余長的線。
銀線筆直地豎在劉煥頭頂。如同生長過程濃縮為一瞬的樹,轉眼便長達數十丈。
數十丈高的空中,山風已經甚為猛烈。呼嘯的風被銀線割裂,產生陣陣如如泣如訴的鳴音。鳴音響起,銀線上端自空而落,正劈向夜蓮頭頂。
天空一片銀白,刀芒因來不及消散,在空中劃出一道標準的扇面;看起來,竟好似一把數十丈長的巨刃當空斬下,破開渺渺虛空。
扇面內的風被阻擋,發出如撞擊墻壁才能產生的轟鳴,銀白瞬間變為黑暗。透出一股寂滅的氣息。
那是空間被撕裂的跡象,劉煥這一刀,已不輸于秋獵時的陸默。
威力若斯。
刀芒乍起,夜蓮微微挑眉,眼神首次變得凝重。
但也僅限于凝重。
她抬手。輕彈,指尖出現一朵蓮花,青色的蓮。
不變的是動作,增加的是謹慎,還有一口青蒙蒙的精氣。
蓮花四片,兩兩合一。合一再合一,化做一把青光小劍。
與那片縱橫數十丈的刀芒相比,小劍不像可用于戰場廝殺的兵刃,反倒像一把輕盈秀氣的裁紙刀。
小劍成型的那一刻,刀芒也已臨頭;劉煥成功實現了自己的既定目標,讓夜蓮只能專注于抵擋自己的刀。
這一刀就是他的全部,成則成,不成即宣告失敗,敗亦無憾。
劉煥臉上厲色與滿意交錯,法力狂催下,森冷刀芒寒意大盛,威勢再上一籌。
他將最后余力也全部調動起來,再無一絲保留。
一縷青絲飄落,瞬間便被斬成千萬段。
夜蓮望著青絲自空中散落,望著它被斬成千萬段,眼中閃過一絲戾氣。
她開口,冷喝,素指朝刀芒輕點。
“疾!”
小劍劃出一道流影,迎頭而上。
“嗤!”
仿佛剪刀裁開布帛,又似乎利箭穿透鎧甲,青光小劍刺入刀芒,刺透刀芒;刺入刀身,穿過刀身。
一刺而過,一穿而透。
余勢不衰,刺入劉煥眉心。
銀色刀芒尚未消解,中間增加了一道青色軌跡,仿佛一面銀色的墻,被人以青漆攔腰斬斷。
刀未散,勢已絕;刀未盡,人將死。
“這不公…”
劉煥大睜著眼睛大張著嘴,發出半句不甘之吶喊,隨后無聲嘆息。
隨后死去。
器不利,非戰之過。
劉煥把一切都做得很好,做到超出自己預想的最好,他的刀意絲毫不下于夜蓮,奈何法寶不如人,唯有飲恨當場。
“你很強,我收不住手。”
將耳邊一絲秀發挽于腦后,夜蓮感受著猶存在頭頂眉心的那一絲寒意,心里想能逼出我的一分底牌,你死也可瞑目了。
抬手輕召,青色小劍瞬息回歸,空中銀芒已逝,卻有一根細細的銀絲跳躍,仿佛雷電。
夜蓮心神略做平復,平淡的聲音隱有一絲波動,說道:“下一個。”
曠野死寂,萬眾無聲,人們的目光敬畏沉抑,再無一絲孟浪。
原因只有一個,萬世之花連番作戰后,終于開始殺人。
風,更大了。
“以強破強,她在立威。”曲回凝重的聲音說道。
“被迫殺人,她沒有辦法。”柳若衣憂慮而安慰地說道。
“不懂撞懂,胡說八道。”蠻尊低喝道。
曲回愕然抬頭,柳若衣羞愧低頭,靈機吃吃奸笑,袁朝年埋頭苦思。
“此女奸詐,而且虛偽。”蠻尊不愿多做解釋,沉著臉說道。
“別這么說。”
十三郎搖頭說道:“換成我也會這么做,最多不說出來。”
三聲追問無人作答,夜蓮徐徐抬頭,神情一片淡然。
“道院二十七,可視三五人。”
萬世之花目光橫掃,所經處,無人敢與之相對;最后,她的目光終于駐留,平靜地眼神終于不再平靜。
她說道:“蕭十三郎,來與本座決戰!”
“可以。”
十三郎點頭答應,卻沒有馬上登場。
示意蠻尊將嚴萌放出來,他說道:“先把她治好,我怕收不住手,會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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