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山河八千里云,指的是天高云闊易給人帶來遐思與旖念,此刻的傳功崖,天空無比遼闊悠遠,卻沒有半點星云。[]
沒有云,變顯得干凈清澈,很容易看懂。
然而正如佛家常說的那樣,心生妄念妄念心生,當目光在干凈的東西停留太久,更容易迷失本我。
恰如十三郎的臉。
三聲詢問,寂靜的狂野無人應答,學子們壓抑的聲音開始低喝,準備迎接最蠻暴的一次狂歡。
蕭十三郎卻顯得很平靜,平靜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眼里卻隱著一絲譏諷,一絲悲哀的苦調。
“大比第四場,獲勝者…”
“且慢!”
執事的話音被打斷,夜蓮平靜的目光看著十三郎,淡淡說道:“你還想打?”
十三郎好奇地轉過頭,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夜蓮問道:“副將無人挑戰,若是主將呢?”
噓聲四起,夜蓮神色不變,繼續說道:“若是主將挑戰,你接不接。”
十三郎試探問道:“你是說你嗎?”
夜蓮老實回答道:“未嘗不可。”
四周沉默下來,眾人吃驚憤怒同時忍不住暗嘆,暗想這個女人真能說得出口。
鄙視的同時人們發現,與剛才相比,萬世之花穩坐如山,顯得越發平靜。
很欠打的感覺,也是很強大的感覺。
“傻逼呀你!”
一聲粗暴的斷喝在空中炸響,驚落無數眼球下巴。千萬道目光落在十三郎身上,不敢心想這樣的話出自他的口中。
這已經不是故作粗鄙,是真正從心底迸發的怒吼。
“一邊涼快去,小爺我要休息。”
言罷,十三郎掉頭離去,施施然顫巍巍,一路趔趄搖擺與嘆息。[就到]
他又拿出那張黑沉沉丑陋到夸張的輪椅。于萬千張無法合攏的嘴巴注視下,飄然而去。
“我靠!”
蠻尊半天才傻乎乎地叫出來,跨步跟上。身邊同行的還有胖尊者與那名矮漢,令人好生不解。
“真是個畜生!”夜蓮的身體微微起伏,心里厭惡地想。
“都散開都散開。小輩兒一邊涼快去,本座和這小子…和十三少爺嘮嘮。”
蠻尊很蠻橫,同時還很好學,每逢發現什么精彩的話,他總會虛心以受,并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應用的場合。據說此君有個專門記載各種奇談怪論的玉簡,珍視的程度不下于超極品法寶,里面的內容的之豐富,足以讓最勤奮的人望而卻步。
“蕭哥哥好厲害,好狡猾。好奸詐,好…”
別人不敢違背尊者意愿,嚴萌卻不買賬,一把抓著十三郎的胳膊問東問西,待發現蠻尊面色不善。她立即挺起胸膛,嚴肅說道:“我給哥哥治傷。”
十三郎輕輕抽出險些被扭傷的手臂,說道:“沒啥大事,留下吧。”
“小伙子真大氣,硬是要得!”
蠻尊不知為何高興起來,挑起拇指說道:“趕緊給我說說。啥是龍之傳人,我怎么沒聽過有這么個種族?”
十三郎震驚抬頭,心想難不成自己遇到另一位“前輩”,鄉音如此濃重。
胖尊者看不下去,說道:“蠻子別鬧了,說正經事。”
蠻尊瞪起眼睛說道:“我說的就是正經事!比什么都正經。”
胖尊者懶得和他爭,轉過頭對十三郎說道:“告訴本座,你因何能夠吞噬靈火而不傷。”
十三郎心中微凜,尚未想好如何回答,矮壯漢子緊跟著說道:“告訴我,你從何處得來的吞天朱蛤。”
十三郎心頭再凜,旁邊蠻尊又搶過話頭,悶雷般的聲音說道:“別管他們,你先告訴本座,那頭憨驢可是山君門下,為何會跟著你。”
“先告訴本座,你可是靈魔異體?”
“你可去過魔域?”
“你還記不記得得巖渠?有沒有答應他什么?”
“你是不是參加過秋獵?”
“魔蚊異變是不是因你而起,你見到什么,聽到什么?”
“你從哪里回的靈域,是不是經二層之口?”
“倉云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是的話和本座說一聲,我替你回圜一下。”
三張嘴巴不停開合,說出每句話都讓人心驚動魄,每件事都足以引發滔天波瀾,嚴萌開始還撅嘴表示不滿,聽到后來徹底傻了眼,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
十三郎也傻了眼,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心想丫有病呢?當自己是什么人了,比院長他老人家還大?
敵我都沒有搞明白,幾個人竟然問出如此多隱秘之事,若不是他們自持身位無人可及,便只剩下一個解釋:他們有病。
先不說如今十三郎聲名赫赫,且為紫云立下汗馬功勞,就算他只是一名最普通的學子,如此大庭廣眾之下,又怎會輪到外院之人教訓?
哪怕他是尊者。
再說了,為什么廖湘眉不來?為什么紫云道院沒有一個人相陪?為什么他們不在乎五雷的看法,又為什么這么多問題?
帶著一腦門子的疑惑,十三郎從震驚到凜懼,由驚疑到麻木,最后干脆不去想什么前因后果,極其瀟灑地攤攤手聳聳肩,徹底裝起啞巴。
他心想愛誰誰愛咋咋地,小爺不搭理你們。總不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幾大尊者教習圖謀不軌,做那綁票勒索之事吧。
這時候,胖尊者忽然說了一句話,令十三郎勃然色變,再無法保持默然。
“你在落靈城的時候,可曾見過…認識紫依?”
“你認識紫依,呃不,你認識老師…還是不對,老師真的叫紫依?”
四年多了,十三郎不知多少次回想,假如自己幼年時沒有遇到那個紫色身影,他恐怕難以接觸到修真奧秘,甚至很可能在山野里夭折;假如沒有落靈城的驚鴻一瞥,他也不會在聚賢樓苦役三年,更不會有后來的師徒情誼。
當然,也就不會有那次靈機乍現,不會有一個穿著紫色衣衫行走世間的“少俠”,且有了十三爺的雅號。
深山雪海,六七歲的少年掙扎求生,再一次與落單的夜狼搏斗中,少年錯估了自己的實力,行將成為妖獸之糧。
那是他獨自面對的第一個冬季,很可能是最后一個。
一抹紫色自天而降,夜郎眼里的得意與兇獰尚未散去便被擊殺,少年望著那條漸漸走過來,為他撫平傷痛、留下丹藥與生平第一把靈器,從頭至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的紫色身影,沉默而堅定的想。
“我要記住她。”
他看不到紫影的臉,卻記住了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溫柔且蘊含著憂傷的眼,無論手里做什么,那雙眼睛里都有揮之不去的幽怨,令一名本不知愁卻知愁的少年心碎。
紫影并未給少年帶去實質性改善,她只是治好了他的傷,留下幾顆丹藥與一把質地不凡的靈匕,因她看出少年的修為,只能驅動這個層次的法器。或許在她看來,這個少年并不能存活太久,不值得,也沒有必要浪費靈物。
然而她還是做了,做了一些對她來說再普通不過的事,余下的,全部交給老天,交到少年自己的手中。
她不知道,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一次的邂逅,那一次的有心活無心之舉,給少年帶去怎樣的巨變,帶去怎樣的勇氣與決絕。
還有希望!
利用灰燼中扒出的余物,利用自己平日與父母游戲耍鬧時藏于各處的雜物,他已經獨自一人支撐了將近一年,已經支撐了太久太久,已經快要支撐不住,馬上就要倒下。
稚嫩幼子于深山中求活,最大的敵人不是妖獸,而是他自己,是那種足以讓任何人發瘋的黑暗與孤獨。
自那一天起,少年意識到,這個世界并非只有他一個人,準確的說,并非只有他和殺害其父母的仇人。
胸中陰霾雖無法盡去,卻已投下一絲輕陽。
極細微的差別,帶來的是翻天之變,是改變整個世界、世界因之改變的機緣。
或許是因為冬天的雪太白,那一抹紫色在雪地的映照下太過艷麗,太過耀眼,在少年心中留下的印象太深,自然而然的,當少年擁有自保的能力,逐漸從深山中走出進入真正的人類世界后,便有了“紫衣”進而演變為“紫依”的過程。
“衣是衣服,衣服怎么能做人名?用依吧,依靠依偎依托,都挺好。”
十三郎還曾無數次在心中感慨,不知道師傅到底是真的不記得自己,還是假裝不知道,一直不愿以真容示人。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真的叫紫依!
更加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事經多年后,竟然在這樣一個決然想不到的場合,從一個決然想不到的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得知她的消息。
“老師現在在哪里?你怎么會認識老師?你到底是…”
十三郎死死盯住胖尊者的臉,全然忘記自己話中透出了多少可供人參照分析的素材,他等不及仔細分析,不愿費神權衡利弊,只想知道結果。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舉在手中,顫抖的聲音問道:“你可認識它?”
“離火令!”
三個人的臉上露出震撼,同時同聲為之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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