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在場的這些修士來說,十三郎的出身已不是什么秘密。
倉云邊塞,無親無故,無牽無掛,甚至沒有師尊與宗門背景;將這些與他所取得的一切聯系起來,便成了傳奇。
冉不驚來自倉云,與十三郎有些關聯算不上奇怪,不少信息靈通的人知道,他與十三郎之間有著深仇大恨,本以為他是為此而來。
所有人都料想不到,冉不驚抖露出來的消息,遠比人們所知的那些更加震撼,更具有令人窒息的壓迫性。
誅殺戰道雙盟的執事,且多地行兇?至今都沒有被人抓獲,甚至連他是誰都判斷不清;這樣的事情竟然發生在一名新入道院、且年不過二十的青年人身上,讓人如何接受得了。
更為重要的是,一名滄云宗長老也死在他手里,這…
柳若衣為之動容,谷敏為之動容,木杉也同樣為之動容。
長老,是修真界時常聽聞的詞匯,是威嚴與不容冒犯的象征。
沒有高深的修為與超絕戰力,如何敢稱一派長老?滄云宗不是什么山頭家族,它是倉云國第一宗門,道盟直屬!其麾下的長老再如何不濟,起碼也應該是元嬰以上吧?
這樣的人,被蕭十三郎殺了?
假如冉不驚所說正確,也就意味著,蕭十三郎擁有超過元嬰修士的戰力?那樣的話,他還參加道院大比做什么?
過家家。還是逗你玩兒?
之前咒罵的人們不再咒罵,嘲諷的人們小心地縮回頭,謹慎地望著周圍,生怕被人察覺到自己。
何問柳默默無語,英俊的面孔上寫著失落,更有一絲猶疑。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但在內心深處。他又下意識地覺得,這極有可能就是真的,真的不可以再真。
群雄震撼。無人敢置一詞。
周圍震撼無聲,靈機心里不停苦笑,暗想這家伙真是個禍害人間的災星。干缺德事也不知道打個招呼,如今弄成這副摸樣,我老人家該如何收場。
假如事情重新來一次,靈機真心希望自己沒問過這個問題,他與別人的看法不同,更注重與冉不驚的反應和態度。在他看來,這個憨厚忠懇的胖子威脅極大,不僅將此前偏移的話題扭轉,還不著痕跡的將十三郎放在所有人的對立面,端是個厲害角色。
“他爺爺的。虱子多了不癢!”
靈機心里痛罵,索性仗著老臉皮厚不搭理冉不驚,轉頭朝木杉問道:“你呢?你又有什么要緊事情要問?”
人們恍然大悟,紛紛意識到這里還有一位在等著,沒準兒還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與十三郎有關。
木杉沒有讓他們失望。誠懇地語氣回答道:“去年道院開山時,師弟木葉于紫云被殺,疑與蕭十三郎有關。”
“撲通!”
童埀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站起身,聽了這句話直接一頭摔倒,干脆躺在那里挺尸,再也不愿意起來。三元閣門口。一張張嘴巴張得老大,宛如一只只快要渴死的蛤蟆。
破天觀的人他也殺,還有天理嗎!
靈機長長嘆了口氣,再嘆,又嘆,嘆來嘆去,始終找不到一句話應景兒。
“煞星轉世!”不知誰第一個緩過氣兒,悄悄嘀咕了一聲。
“沒錯,一定是。”不少人在心里應和。
三元閣門前群雄薈萃,所有人都等著正主兒出現。而此時的傳功崖上,也正進行著類似的事情,話題看似不著邊際,實則依然與蕭十三郎有關。
“多年不見,卓兄風采依舊,可喜可賀。”
一名身著蟒袍,神情威嚴如帝皇的中年男子背手而立,好似一尊受人膜拜的神。
隔著山間迷霧,男子遙望著對面懸崖上的字跡,感慨說道:“此界已破,想必是卓兄所為。”
“不是我。”
道院大先生搖了搖頭,目光落在男子身后之人身上,贊嘆道:“人如其名,不愧是萬世之花。”
夜蓮微微躬身,輕聲表示感謝,絕美的面孔并未因其贊嘆有所動容。
周圍幾名老少修士見之,紛紛投以驚嘆艷慕,有兩人甚至略有恍惚,似有把持不住之象。
男子說道:“紫云城中,有資格得到真人傳承者非你莫屬,卓兄何必謙虛。”
大先生懶懶回答道:“謙虛這種事情,什么時候在我身上發生過?五雷,離開不過十幾年,難道你已經老到記不清事情的程度?”
男子眼中閃過一絲慍怒,周圍氣息隨之凝固,空中隱現悶聲,好似有雷霆聚集。
一名老者心神震動,趕緊說道:“心與天動,五雷尊者,果然名不虛傳。”
“是天隨心動,五雷道法有踏天之志,怎會受那等鳥氣。”
大先生淡淡嘲諷一句,老者面紅耳赤,訥訥難言。
“真不錯,這朵花從哪兒來的,五雷能否和我說說。”
不知道為什么,大先生的注意力始終集中在夜蓮身上,至于撼動天地的五雷尊者反倒不如何在意。眼中帶著一絲尋味,他說道:“為什么我覺得有些熟呢?難道說你和我有緣,不如五雷我們商量一下,把她讓給我…”
“夠了!”
五雷尊者何嘗受過這等戲弄,以其修為身份,大先生為道院教習,理應尊崇有加才是。然而令眾人詫異震驚的是,大先生似乎根本不在乎,嬉笑嘲罵一如往常。
更讓人稱奇的是,面對大先生如此無禮的戲弄,那位萬世之花仍能保持淡然的風度,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不置一詞。
有資格站在這里的人,可不是三元閣的那些小家伙可以比;不客氣點說,任何一人走出去,都足以震動一方、大地為之顫抖的人物。夜蓮以學子之身置與此,非但沒有半點不適,言語神情還隱露崢嶸,堪稱奇跡。
與她相比。有幾名來自別院的教習院長反倒略顯不堪,不僅差了氣度,精神似也有些走樣。在五雷的威壓與絕色的雙重壓力下。連這些老怪都難以保持風范,隱有失神。
五雷尊者輕輕抬手,一片浮云如召喚般前來。漸漸化做厲電形狀。
“本座聽說,紫云城中亦有杰出之輩,天資卓越且深受院長喜愛,珠玉就在眼前,卓兄何故尋我弟子的不是。”
“有嗎?呃…”
大先生拖長聲音問:“你說的是哪個?”
五雷沉聲說道:“蕭十三郎。”
手中厲電破空而出,絲絲電光繚繞,宛如真正的九霄之雷霆降世,直奔對面崖壁。周圍幾人紛紛露出驚容,既為五雷神通所震,同時又擔心他如此冒犯。恐要生出事端。
夜蓮秀眉微微揚起,目光追尋著厲電遠去,眼中似有期待。
“蕭十三郎?讓我好好想想…”
大先生平靜的雙眼古井無波,卻做出一副苦思摸樣說道:“難怪今日三元閣這么熱鬧,原來你擔心大比之事…不過嘛。蕭十三郎在道院,只能算這個。”
一面說著話,他的遙指遠方,尾指伸縮不定,好似在比喻某人。
空中驟然想起一聲尖嘯,其聲急促短厲卻含有斬山劈海之威勢。厲電于急劇穿梭中突然發出哀鳴,隨即便消失無蹤。它仿佛被一只無形巨獸所吞噬,除了那聲哀鳴,再無響動。
五雷面色微變,沉聲道:“好劍!”
夜蓮神色微變,眼神不再如之前那樣平靜。
周圍的人們神情大變,冉云面帶惶恐,雙手微微顫抖。
大先生神情不變,朝夜蓮說道:“怎么樣,入我門下,傳給你。”
夜蓮眨眨眼睛,一時沒有說話。
五雷皺眉說道:“卓兄何必如此苦心,我這徒兒非你所能取,還是另尋它途吧。”
大先生說道:“沒辦法啊,這丫頭確實太厲害,我想不出什么辦法。”
五雷說道:“蕭十三郎呢?”
大先生揚揚尾指,輕蔑說道:“他?我說過了,他只是這個。”
五雷微微一笑,說道:“只要你愿意出山,紫云大位便是你囊中之物;本座也會偃旗息鼓,不在此多留一息。”
大先生嘆息說道:“那不行,我做不好,做不了,也不喜歡做。”
五雷隨之嘆息,說道:“那就沒辦法了,唯有按著規矩辦事。”
大先生感慨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實在不行,也只有讓那小子試試。”
他回過頭,一副賊心不死的摸樣朝夜蓮說道:“你確定不跟我?別怕他,想跟直管說出來。”
周圍眾人哭笑不得,心想這位爺厲害鬼厲害,這副摸樣實在難成表率,難怪他說自己當不了院長。
夜蓮用比之前恭敬得多姿態深施一禮,清冷卻不顯冷漠的聲音說道:“多謝劍尊抬愛,夜蓮身負重責,實難從命。”
“重責…嗯,重責重要,重責重要啊!”
分不清是贊嘆還是感慨,又或是譏諷,大先生默默念了幾句,隨后說道:“五雷,你既然已經離開,為何還要回來?”
五雷為之沉默,良久才說道:“當年我就說過,我一定會回來。”
大先生搖頭說道:“你不該回來。”
“為何?”
“因為回來也沒有用。”
“只要規矩還在,就有用。”
“規矩當然還在,規矩永遠都在。”
大先生惋惜說道:“她雖然厲害,但也破不了規矩。”
聽了他的話,五雷認真想了想,說道:“憑那個山君弟子?不是本座夸口,他雖是元嬰境,恐怕沒有多大用處。”
大先生搖頭,說道:“不是他。”
“那么是誰?蕭十三郎?”
五雷為之冷笑,輕蔑說道:“卓兄剛說過不會謙虛。難道僅僅是針對自己?”
大先生好生驚奇,問道:“這話怎么解釋?”
五雷輕彈尾指,說道:“你不是,他只是這個?”
大先生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的神情變得很奇特,宛如發現什么極為好笑的事情,忍俊不住。
“難道你認為。我這是謙虛?”
五雷濃眉微挑,說道:“難道不是?”
“哈哈,哈哈哈!”
大先生突然大笑。其聲有若萬劍齊鳴,帶著豪勇帶著席卷一切的狂放,更有一股不羈之嘲諷。
“五雷啊五雷。十三年了,你竟然還沒能想明白。”
五雷神情漸怒,沉聲道:“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只想讓你知道一件事。”
大先生收斂笑容,臉上第一次露出冷意。他輕輕搖搖尾指,如同揮舞一面大旗,不屑說道:“我的這個,豈是她一個使者所能比。”
夜蓮神情劇變,眼中露出惶恐與震驚,身體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道院獨立與世。不受任何勢力掌控,哪怕是仙靈殿,也不行!”
大先生兩眼望天,語氣豪邁中透出一絲哀傷,好似在對著空氣說話。
“這才是最大的規矩!”
“卓兄。講話要有證據,胡編亂造,可不是劍尊所為。”
五雷尊者背起雙手,凜然說道:“此地雖沒有外人,然而天道有度,仙威難測。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發生什么。”
“證據嗎?我當然沒有。”
大先生回復平靜面容,淡淡說道:“假如我有,你等豈能安穩站在此地。”
周圍諸人齊齊變色,眼中漸起不忿。
這里的老怪不下十余人,更有五雷尊者親自坐鎮,大先生這樣的話,無疑視諸人如無物,裸的羞辱。
大先生神情依舊,平淡的眼神中,一縷哀憂始終揮散不去,竟有些失神。
五雷尊者沒有因他的狂言動怒,平淡的聲音道:“既然卓兄拿不出證據,還請收回先前所言。”
大先生隨意笑了笑,沒有答應也沒有否認,置若罔聞。
五雷尊者等了一會兒,終究沒有再就這個話題拉扯,轉而冷笑道:“況且,即便那小子如你所說的那樣厲害,他也挽不回大局。”
大先生一愣,說道:“這又是為何?”
五雷微微一笑,吩咐道:“冉云,你來說。”
冉云連忙答應,上前施禮道:“此前我接到宗門傳信,蕭十三郎私自離開道院,于倉云展開血腥濫殺。不僅僅誅殺戰道雙盟多名之事,且害死晚輩族弟冉無望,如今戰道兩盟使者均已趕到,正要就此時向道院質詢,還請大先生明察。”
說罷,他從懷里取出一枚玉簡,誠懇說道:“這是子母玉簡的母簡,族弟死前,以自身為餌誘使蕭十三郎現身,一切均記錄在此。”
面對鐵證,大先生終于色變。
如大先生所說的那樣,道院不涉江湖事,理論上講,無論道院學子在外面有什么樣的國王什么樣的罪責,只要身在道院,皆可不受追責之列。
冉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決口不提自己與蕭十三郎的舊恨,只論其如今所為。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終究不是絕對,道院雖強,卻不能視天下于無物。如今的局勢,道院內部即將產生劇變,由不得個別人的意志所限。
尤其重要的是,殺幾個人不算什么,可如果殺的是戰道兩盟的人,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
冉云所說的那些事情中,包括冉無望的死在內,根本不放在大先生心里,可假如真如他所說,冉無望以自身為誘餌,以子母玉簡記錄下十三郎的言行,且包含之前誅殺兩盟執事的話,即便是道院,也難以護得他周全。
退一萬步講,十三郎即便保得性命,總不能再代表道院參加大比!萬事總有個妥協,道院假如一意孤行,那么這個大比也就沒必要再舉行下去,會自動分崩離析。
心里很清楚這枚玉簡可能帶來的后果,大先生不禁有些躊躇。
五雷試試開口,淡漠的語氣道:“卓兄難道不查看一下?”
“催什么催,沒見我在考慮問題嗎!”
大先生大怒,脾氣竟變得比五雷尊者還暴躁幾分;他不理會周圍人的目光,也不理會五雷尊者勃然變色的表情,神念凌空橫掃。
周圍寂靜下來,人們默默望著他的臉,靜靜地等待結果。
五雷尊者強壓心中怒火,冷漠的神情道:“可惜了,院長他老人家不在此地,否則的話…”
“否則如何!”大先生陡然收回神念,目光惡狠狠盯著五雷,宛如一匹受傷的狼。
“否則如何!”沒等五雷開口,又一道聲音突然傳來,其聲清脆粉嫩且帶著怒意,宛如一只咆哮的稚鷹。
“否則怎樣!”再一道聲音傳來,其聲清冷脫俗,如同來自天宮之仙女。
“否則怎么地!”陰狠冷厲的聲音傳來,一團黑影嘶吼連連,宛如鬼哭狼嚎。
“老夫若在,到底會怎樣?”
滄桑的聲音最后一個響起,院長牽著小紅的手,身后跟著谷溪與廖湘眉,緩步走上山崖。
不用吩咐,十幾人紛紛躬身施禮,以最最恭敬的姿態朝老人施禮,表達心中的敬意。就連五雷也不得不低下頭顱,微微頷首。
“五雷…見過老師。”
“罷了,眼睛快要看不到天的人,不用這么多虛禮。”
老人拂袖而行,阻止眾人的敬與不敬,經過夜蓮身旁時,他的眼中露出憐惜,輕聲問:“令師可好?”
五雷就在眼前,老人的話很是突兀。夜蓮卻沒有多少詫異,恭敬回答道:“托前輩的福,家師尚且安好。”
“安好就好,安好就好啊!”
老人感慨一聲,寂寥的語氣說道:“舊友之中,只有她還有些機會,希望她能踏出那一步,不讓我們這些已死快死的老家伙失望。”
說著話,老人隨手一招,將冉云手中的玉簡拿到手中,略一皺眉說道:“這里沒有十三郎的氣息?”
冉云額頭見汗,趕緊說道:“子簡由舍弟激發,只留有兇徒的聲音,如果…”
“聲音這種事情,當不得真。”
老人不待他說下去,隨手輕輕一彈,玉簡仿佛被烈日烘烤的水汽,瞬間化為烏有。
“啊!這…這這這…”
冉云不知所措,緊張哀求的目光看向五雷。
五雷眼中變色,卻聽老人淡淡的語氣說道:“涉及到兩盟,又涉及到道院學子,就該拿出鐵證。”
他說道:“你可還有證據?”
眾人面面相覷,心里暗想有證據豈能這樣拿出來,萬一再被你一把捏爆,該找誰說理去。
“沒有嗎?沒有就算了吧,到此為止。”老人搖搖頭,淡淡說道。
“爺爺,爺爺,他們在哥哥家里鬧事,你也不管管!”
“不用管,這么點小事都搞不定,也不用管他了。”
“口口聲聲說十三郎殺人,你可有證據?”三元閣門口,靈機正在問著同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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