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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夜已深(上)

大熊貓文學    鍛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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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離山脈的夜晚,滿目迷蒙。

  隨著播灑神輝的太陽漸漸落去,云霧反擊并重新占據上風;周圍的山脈被團團濃霧所掩蓋,并在天空匯聚到一起,最終化做一層天幕。仰望星空,最耀眼的星芒也無法透出半點,只余下一片混沌般的空濛。

  穆家寨披上一層厚厚的紗,四周的竹樓木舍影影綽綽,不時傳出幾聲喧鬧或輕語,隨后陷入寂靜;好似蟲兒偷吃了麥谷,羞愧地躲進草叢,悄悄且得意地鳴叫幾聲。

  中心的廣場上,團團篝火在跳躍,一些少男少女的身影在跳躍,就連那無處不在的迷霧都似在跳躍,為夜色中的云離注入幾分生機。空氣中,苦丁藤的辛辣酸苦混入一股股濃郁的香氣,每吸入一口氣,都仿佛品味著人生的喜樂苦憂,令人有感無感之間泛其幾絲驚喜,又或是哀愁。

  緩步前行,十三郎忽而抬頭仰望,嘆了口氣。

  星空為云霧遮掩,并不意味著星空消失;站在地面,云霧顯得無比厚重渾實,宛如不可破除的迷陣。可若是飛翔在天空之上,又或是遨游九天之外,所看到的不過是一層輕薄的棉紗,哪有半點神秘可言。

  浩瀚星空,何其飄渺無狀,何其神秘莫測,又是何其令人向往且無奈。人類對星空的向往,不會因為高低貴賤有所差異,也不會因為能否修道產生區別,甚至不會因時間變遷而消亡。所不同的是,修道之人可以將它當成可望又可及的目標來看待;而對那些普通人來講,星空則純粹是一抹幻想,寄托希望或絕望的幽遠罷了。

  心里想著星空,想著之前小叮當的話,十三郎眉頭輕鎖,有些焦躁。

  小叮當閉口不談自己的傷勢,也不說該朝何種目標努力,更沒有見她嘗試修煉治療的舉動。她連個方向都不提,卻要浮想聯翩那些虛幻縹緲事,令十三郎感覺到沉重,甚至起了一絲不祥。

  嚴格來講,十三郎對小叮當幾乎一無所知;既不知她的傷患如何治愈,也不知她的身份來歷,甚至連她進入魔域的真實目的都不清晰。他唯一知道的是,叮當因自己所傷,且傷勢嚴重,還不愿自己插手。

  心里反復思考過無數次,他所能尋出的原因無非兩種。一是小叮當自己有把握,所以不愿多費腦筋;二是她覺得十三郎實力太弱,不能提供半點幫助,自然就無須提及。

  還有最后一種可能,十三郎一直回避著不愿去想。然而此前的一番對話,讓他不能不有所思量,進而泛起愁思。

  小叮當,可能已經不治!

  如果是那樣…

  苦丁藤能驅除毒蟲惡瘴,卻不能消去無所不在的濕意,走在沙土亂石構成的地面,大地與腳底間微有黏澀,衣衫也有些垂重,似乎在以潤物無聲的方式將生靈拖入地下,成為它們的一部分。十三郎沒有刻意保持干爽,發絲上漸漸凝結出一層水意,在時而跳躍的火光映照下透著晶瑩,仿佛染上一層白霜。

  皮膚傳來陣陣清涼,或者是清寒,那是濕氣竭力朝身體滲透的感受。這種程度的濕寒自無法傷到十三郎的身體,卻令他覺得格外陰冷;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想靠近那些火堆,靠近那個散發著熱氣與生機的地方。

  “仙長安好!”

  幾名十來歲的孩子嬉鬧中遠離了火堆,驀然發現緩步走進的十三郎,連忙停下身朝他恭謹施禮。目光卻閃爍不定,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著,隱隱帶著興奮。

  半天不到,寨子里的人都已經知道,這位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少年實力強悍,輕輕一掌就讓成年獰獸斃命;更重要的是,他還是一位修士,境界幾乎趕得上穆元朗。對山民們來說,這樣的人物已歸屬與神仙范疇,更何況仙姑還尊其為兄,因此對十三郎顯得極為恭敬,不敢有絲毫冒犯。

  這幾個孩子沒有大人那么謹慎,他們也看不出十三郎的心緒,只是從形貌判斷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因而姿態雖然做得足,神態中透出的更多是好奇,而少了敬畏。有兩個膽子比較大,眼中竟有躍躍欲試之意,彰顯出山民淳樸但不失悍勇的天性。

  十三郎被幾人的叫聲所驚醒,抬頭看了看幾個孩子,溫和笑了笑,示意他們繼續玩耍,無需在意自己。

  孩子往往具有成年人所不具備的敏感,幾個孩子感受到十三郎的善意,膽子越發大了些;非但沒有就此散去,反而靠得更近。

  “仙長,您…您收徒弟嗎?”一名年齡稍大,看上去像是頭領摸樣的男孩問道。

  他的皮膚黝黑,身體很結實,身上如十三郎一樣只著單衣,由于不停奔跑出了不少汗,整個人顯得熱氣騰騰。山里人不懼冷,卻怕寒氣侵了根骨,到了夜里通常會加衫。這個孩子如此打扮,其父母顯得極有信心,不怕他落下病根。

  聽了男孩的話,十三郎微微一愣,隨即微笑著說道:“我的修為低劣,還不能收徒弟。”

  孩子們眼里閃過失望,男孩執拗地說道:“可是小狼哥哥說您很厲害,比他還厲害!”

  十三郎再次微楞,暗想這些孩子敢于直呼穆元朗的小名,且他能在孩子面前說出這種話,倒不枉穆大叔的一番教誨。

  想了想,他說道:“你相信他的話?”

  孩子們一起點頭,男孩肯定地說道:“當然啊,小狼哥哥可好了,從來不騙人。”

  十三郎失笑,對穆元朗的印象再度改觀不少,說道:“為什么不讓他教你…你們?”

  這個問題引來一陣抱怨式的議論,孩子們忘記了在仙長面前需要保持的禮儀,紛紛叫嚷起來。

  “小狼哥哥是修士,我們沒有道基,學不了。”

  “是啊是啊,我只能煉體,像穆大叔那樣。”

  “做夢,你能趕上穆鐵哥哥再說吧。”

  “胡說,我一定要像穆大叔!”

  “你才胡說,穆大叔只有一個,你不自量力!”

  “你…”

  十三郎一陣頭大,連忙擺擺手示意他們安靜下來,說道:“煉體可以跟穆大叔學啊,呃他可能有點忙,穆鐵他們不是也可以嗎?我看寨子里懂得煉體的人不少,為什么要找我?”

  “因為…”其它孩子都不做聲,為首的那名男孩支支吾吾,想說又不敢的樣子。

  十三郎朝他鼓勵地笑了笑,卻沒有開口。

  “因為你是八指!少一根手指都這么厲害,比鐵哥他們強多了!”男孩的話沖口而出,隨即用帶著驚慌的眼神看著十三郎,生怕他就此著惱。

  十三郎沒有羞惱,卻被驚出一身冷汗,心想原來肢體殘缺也成了實力的象征,著實是一種收獲。

  一驚一乍間,十三郎不禁有些自嘲,暗想自己身在魔域,身邊還有一個急需解決的難題需要面對,何苦浪費時間和這些孩子戲耍。正尋思著如何打發這些孩子離去,忽聞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

  “仙長,我有道基,可以做您的徒弟嗎?”

  抬頭看去,眾人身后站著一名七八歲的小女孩,穿著一身醬紫色的薄襖,正用期盼的目光看向十三郎。此時見到眾人的眼神齊齊凝聚在自己身上,小女孩有些膽怯,低頭揉弄著自己的衣角,不再吱聲。

  “小依你又要拜師啊!”

  “是啊是啊,小狼哥哥已經說了,你是修不了道的。”

  “就是,不光小狼哥哥這么說,連阿公都這么說。”

  周圍的孩子紛紛叫嚷,女孩臉上的羞怯更濃,卻執拗地站在原處,甚至還抬起了頭。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層水汽,仍不肯就此放棄,只是看著十三郎,等待他的回答,或者是又一次打擊。

  十三郎心中微動,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身影,恍惚中,竟然與眼前的女孩有了幾分重疊。

  夜色雖涼,但總不至于需要穿棉襖的程度。況且孩子本身好動,嬉笑打鬧更加不會覺得冷,這個女孩如此打扮,顯然體質有虛,甚至有病根。十三郎看著這個弱弱小小的女孩,沒有急于回答她的話,而是放開神念,將她的身體仔細查探了一遍。

  隨后,他輕輕搖了搖頭。

  女孩不是第一次被人檢查道基了,顯然意識到了十三郎的舉動,此時見他搖頭,充滿希翼的眼睛迅速黯淡下來,小手在衣角上捏得更緊。

  十三郎的目力遠非常人,他看到女孩的小手捏得發白,柔嫩的皮膚竟被指甲割開了一道口子,心里莫名一抽。

  他問道:“為什么要修道?”

  女孩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給阿媽看病。”

  略頓了頓,她接著說道:“給阿公治傷。”

  帶頭的男孩忽然說道:“你阿媽治不好了。”

  談不上什么惡意,只是帶著一絲孩子氣的嘲笑。這些孩子最大也不過十余歲,對于治不好的病究竟意味著什么,還不能理解得清晰透徹,語氣難免有些虛浮。

  女孩大怒,卻想不出該如何反擊,只能用憤怒的眼神看著對方,小手握得更緊。那一瞬間,她的羞怯柔弱無影無蹤,竟透出一股犀利的感覺。

  男孩對著女孩的眼睛,目光微有退縮,支吾著說道:“又不是我說的,阿公都這么說。”

  說罷,男孩急于從女孩的視線中擺脫,竟忘記了向仙長拜師的事情,帶著其它孩子呼嘯而去。陣陣歡聲笑語隨之響起,回蕩在夜色之中。

  女孩沒有跟他們走,怔怔的望著遠處同伴的身影,又似乎什么也沒看,有些茫然。

  “你叫什么名字?”

  “哦…呃?”

  女孩回過頭,意識到十三郎是在問自己,有些羞怯地低下頭,輕聲道。

  “我叫紫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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