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失神,藍瓶兒不屑說道:“大人覺得我應該說什么?”
虬髯大漢是魔獸所化,不單單是臺下民眾受到驚嚇,藍瓶兒也覺得意外。仙訊發展到此地步,任何人都無法提前預料,無從猜測接下去會怎么樣;但有一點能肯定,之前大漢宣揚的法尊仁憫,恐沒有多少人相信。
再無知的人也明白,指望魔獸帶人稱仙比母豬上樹難得多。
臺下民眾再度安靜,許多人臉上流露出失望茫然的表情;此刻他們才終于意識到,這場大會的主角并不是妙音門,不是藍瓶兒,甚至不是十三郎。
溝通民意宣揚道法才是仙訊宗旨,與此相比,其它內容都是插曲,理當被忽略或者推遲。
八指先生沒有這樣做,他堅持將矛頭指向妙音門,連大漢如何處置都扔到一邊。
這顯然不太合理,大漢是人是妖與妙音門何干?煉尸需藥物輔助天下煉藥宗門何其多,怎么能就此說是妙音門修士所為?如大膽再退一步,將大漢與靈妙法尊聯系起來都有牽強,原因是他從未承認過自己是法尊傳人,遑論什么信徒。
狂信狂信,關鍵在于一個“狂”字,連身份都不敢表露,又怎么稱得上是狂信?假如沒有那個狂,民眾相信什么有什么關系?愛信不信!
顛三倒四一通想,怎么都想不明白為什么。臺下千萬張面孔神色不一,萬人便有萬種心思,再難如剛才那樣凝聚。反反復復經歷這么多波折,無論是否喜歡能否接受,人們終于學會了不沖動,強行按住心頭躁意,往下看。
藍瓶兒的回答,十三郎早有預料,臉上流露出幾分失望。淡淡說道:“還想否認此事與妙音門有關?”
藍瓶兒回答道:“本就子虛烏有,何須否認。”
十三郎說道:“以你的本事,應該能看出他身體還有殘留藥性。”
藍瓶兒說道:“然后?”
十三郎說道:“這些藥太珍惜,唯妙音門才有。”
這句話講出來,臺下民眾有幾分相信,土蚌長老連連搖頭,心里想先生栽贓的本事不行。天下之大,哪有一門獨有的藥材。
藍瓶兒微諷說道:“大人的話只能騙騙百姓,不能讓任何修士信服。”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百姓從來不需要騙,想騙他們的人也不是我,而是”
話音中斷。十三郎抬頭看向天空,面色微凝。與此同時,呼嘯之聲如雷霆卷蕩,幾道長虹疾速飛來,惶急憤怒的聲音一道接著一道,炸入在人們的耳鼓。
“啟稟蕭大人,城主區仙訊臺騷亂。狂信之徒濫殺民眾,為首修士被大長老所擒,自滅而死。”
“啟稟蕭大人,閃靈區騷亂,狂信者沖擊仙臺不成,四名修士自爆,所幸未成大礙。”
“角蚩區騷亂,狂信者縱火。為首之人帶三名修士四處濫殺,學子死傷十余人,民眾無計。”
“欽克區騷亂,狂信修士帶信徒自爆,一長老重傷,余者死傷無計。”
“蠻區動亂,為首修士釋放一種未知煙霧。激發大量蠻人狂化,現激戰未歇,死傷無法統計。”
“灰民區暴亂”
“夠了!”
每聽一條消息,八指先生臉色就變得越發難看。眼神也變得更加冰冷銳利。阻止來人,十三郎最后看一眼藍瓶兒,再不肯拖延片刻。
“恐!”
三顆銀燦燦的光球自其掌中飛出,飄至半空轟然碎裂,三團赤紅色的光芒散射八方,如三顆耀眼的太陽,將整個園中園籠罩在其內。一股心悸的感覺油然而起,此時此刻,幾乎所有人都生出一種感覺,頭頂似有三張吞天巨獸,一口便能吞下萬人。
恐懼,沒有別的感受,只有無邊的恐懼。憤怒者沒了憤怒,悲傷者忘記悲傷,絕望的人更加絕望,準備起事或逃離的人也失了方向,只剩下驚恐。
人們茫然地站在原地,呆愣愣的表情望著天,安心等待著死亡到來。
當初一紙定千軍,沒費一絲力氣便滅了陳山五千鐵甲;今日故技重施,八指先生所釋放的煞氣更強,籠罩的范圍更大,也更加難以防范。
三顆煞靈球出手,十三郎沒有任何解釋,連以往死前宣其罪的習慣都扔到身后,只喝出一字。
“斬!”
“殺!”
百余道呼應聲同時綻響,分布在人群內各個角落的殺機也隨之釋放。卡門龐大的身軀沖天而起,人在本空,四根長矢已經出手。卡其卡徒連同數十名天狼鐵衛隨之閃現,拳腳與橫刀揮出噼啪爆鳴,殺向早已看好的目標。
沒有慘呼,因為來不及;但有落空,因為躲不過;只有死亡與倒下的身軀,還有綻放的鮮血。
數萬民眾沒有反應,呆滯的目光看著發生在身邊的殺戮,望著之前那些竄動的身影變成尸體,望著一顆顆人頭滾落,駭然卻不能失色。
極度的驚恐淹沒了他們的心,也禁錮了他們的神,除了呆呆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切,不知如何是好。
恐意來得急去得也快,廣闊空間與永不停歇的時間是消弭神通的最強方式,片刻后人們從茫然中醒來,世界已完全變了樣。
不知道了死了多少人,地面到處都是血,驚恐的人們本能的四散躲避,盡量離那些尸體遠一些。場內很快變得空曠、或則擁擠,數萬人密密麻麻簇擁出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圓,中間便是戰場。
戰場這個說法不合適,從十三郎喝出那聲恐,到所有人停下手里的刀,滿共也不過五息。
一名七八歲的男孩沒來得及走,傻傻地站在兩具尸體中間,呆呆地望著一顆頭顱滾到腳下,絕望的眼睛扔未閉上,正對著他的眼。
一名拎著寬大橫刀的壯漢走過來,半蹲身子摸了摸男孩的頭。嘴里咕噥了一句什么,吆喝道:“誰家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名婦人從人堆里擠出來,踉蹌著、連滾帶爬沖到大漢身邊,一把抱著男孩哭喊道:“別,別別別殺我的”
壯漢聽得莫名其妙,瞪了她一眼說道:“還不走?”
“您放我走?我走,我這就走。我”
婦人劇烈顫抖,抱著兒子想要站起來離開,兩條腿卻好像灌了鉛,怎么都直不起腰。掙扎了幾次,婦人覺得自己錯過了逃生的機會,無助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壯漢覺得無趣,咧開嘴憨憨悶悶、還有些羞澀地笑著,揉揉男孩的頭說道:“小子,你是男人,別和你娘學。”
男孩茫然望著壯漢,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壯漢大怒,罵道:“小兔崽子。你是個爺們兒!還不帶著你娘走?別他娘裝孬!”
哇的一聲,孩童大聲哭出來,卻不敢不聽壯漢的話,用力扶著自己的娘,小小的身子半托半拽半跪半爬,衣服沾了不少血。
“這才像話。”身后,壯漢對自己的手段比較滿意,拍拍手回過身。兇厲的目光環視周圍。
“看什么看!看臺上!”
周圍人集體打個哆嗦,臉上帶著猶豫驚恐的神情紛紛扭過頭,重新看向高臺。
臺上,十三郎的目光落在半空,準確講是落在那一處處殺戮的戰場上,似在觀察感受著什么,神情若有所悟。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藍瓶兒同樣在說著這句話。緩緩言道:“到了最后,大人最喜歡的還是殺。”
十三郎從思索中醒來,扭過頭看了看藍瓶兒,說道:“你講的沒錯。再高明的謀略。最后都要落在殺戮上。”
藍瓶兒面色微諷,說道:“殺了這么多人,有沒有感覺好一些?”
十三郎說道:“四名外來修士,身上帶有與他類似的氣息;一百三十八名狂信徒,且均服用過某種致狂藥物。藍姑娘若是不信,可親自去點一點。”
藍瓶兒神色微變,不敢相信十三郎已強大到這種程度。數萬人掩護,那些人均有秘法掩飾,要把他們一個個準確找出來,可不是擁有神識就能做到。如再想到十三郎一直忙于應付眼前場面,越發顯得不可思議。
“別多想,我有幫手的。具體是什么你就別管了,反正不會弄錯。”
十三郎淡淡說了句,回頭看了看那個眼神漸漸變得絕望的大漢,目光越發厭憎。
“還不承認嗎?”
他的聲音漸趨冷漠,一字字說道:“我已經知道對方所圖,甚至知道了他是誰,知道他對你做了什么,還有接下去會怎樣做。”
這番話說出來,藍瓶兒與大漢均為之一愣,心里想他是在和誰說話?又或純粹是瞎忽悠,故弄玄虛。
認真想了想,藍瓶兒決定還是要辯解一下,說道:“大人已證明狂信徒可殺,但那與妙”
十三郎擺擺手,說道:“沒意思。”
“”藍瓶兒完全聽不懂。
“真是沒意思啊!”
十三郎抬手輕召,幻化之掌伸入大漢的身體,將那個似元嬰又不是元嬰的小猿取回,轉身看向不知名的天空。
“傳聞中,山君門下可殺不可辱。今日我非但要殺之,還要分其尸揭其皮,挖其心燒其骨,你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