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不寧,師妹道心不穩,未必能夠成功。”
黑黑的臉,小小的眼,粗粗的眉,平平的臉,齊飛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他的名字那樣飛揚跋扈,普普通通,普通得如同一名田間勞作的莊稼漢。
厲聲喝止夜蓮無果,齊飛急掠的身體仿佛迎面撞上墻壁一樣停下,腳站神輝籠罩的邊緣,腳尖鞋頭被輝光染上一層銀芒,不再多進一寸,也絕不肯后退一厘。整個過程顯得極不正常,極其突兀,但由齊飛做出來,看上去偏偏讓人覺得很扎實。
仙靈殿圣子不是尋常人可以做,齊飛不是尋常人,因此再不尋常的事情,到他這里都變成尋常。
扎實的人從來不會為了安慰而虛言哄騙,齊飛說道:“對方不會坐視,為兄無法護衛師妹安全。”
沒有半句多余的話,只就事論事,齊飛講話做事風格如他的外貌一樣樸實,一個坑種一根蘿卜,一個坑只種一根蘿卜,一個坑務必種一根蘿卜,一絲不茍,一絲不亂。
妖靈大戰數十年,齊飛作為仙靈殿唯一參與此事的人,表現已不是優異所能形容。他一直保持著這種樸素風格,身上因仙靈殿帶來光芒漸褪,本身卻顯得越發出眾。從四大星域角度看,所謂靈修三杰:齊飛、樂洪濤、叱虎三人并立,最令獵妖使痛恨懼怕的不是道盟那位神采飛揚的樂副使,也不是戰盟那位根戾兇猛的野虎,而是這位看上去有些古板,甚至有些木訥的年輕人。
名聲給齊飛帶來一些別的東西,隨著萬世之花選親時間日益臨近,人們私下議論哪些人有可能入圍,最終獲得青睞的又是誰。奇妙的是,得到最多支持的仍然是齊飛,不僅因為近水樓臺,還因為他那張普通的臉、樸素的作風,與夜蓮儼然是絕配。
美到極致,夜蓮眼里或許已沒有了“美與丑”這種概念;驕傲到極致,誰能在氣勢氣質上將其懾服?身份尊貴到極致,普天之下的男修沒有幾個能做到不自慚形穢。既然是這樣,還有誰比齊飛更合適?
找不到比紅花更奪目的花,綠葉便是最佳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深深吸一口氣,齊飛認真說道:“需犧牲時,當有人犧牲。”
神輝如霧似幔,夜蓮的身體仿佛變成光彩,在霧氣中漂浮著但沒有絲毫晃動。聽了齊飛的話,夜蓮沒有什么改變心意的表現,淡漠說道:“師兄指的是那些無力逃脫的學子?”
齊飛平靜說道:“還有那幾名護陣修士;燕尾劍修之中,除燕不離外,余者皆可留下阻敵。”
夜蓮說道:“為什么?”
齊飛神情淡漠,說道:“護陣修士本有殉職之責,師妹已盡了心意。”
夜蓮說道:“此行為與燕尾結盟,怎能讓他們為我們去死?”
齊飛依然平靜,回答道:“既然是盟友,這就是應該;他們也不是為我們冇死,而是燕不離,還有燕維族。”
夜蓮又問道:“學子們呢?”
齊飛斷然說道:“舍卒保帥,即為形勢所逼,也是理所當然。”
夜蓮說道:“師兄別忘了,是我做出追擊決定。”
齊飛平靜說道:“決定需要有人做,決定永遠有對錯,當時當事,沒有人能做得更好。況且,這件事為兄也有份,非師妹一人過錯。”
夜蓮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師兄與老師,有時真的很像。”
齊飛輕挑濃眉,說道:“來時路上,為兄聽到了那個傳言,說為兄與雷尊有血脈關聯。”
如此敏感的話題,齊飛就這樣平平淡淡地說出來,神情就好像種蘿卜的時候不小心栽了一棵白菜,雖有意外,但圖一笑,不值一提。
齊飛說道:“傳言荒謬,勿論真假,現在都不是談論它的時候。”
夜蓮再度沉默,片刻后說道:“若為舍卒保帥,師兄呢?”
齊飛毫不猶豫說道:“為兄會在師妹身后。”
夜蓮默默體味著話里的味道,沒再加大催動法力,但也沒有停下。
兩人言語間,坡前驚虹再起,體型龐大如山的冉不驚,獨臂提劍的燕不離,身后跟隨著三名燕尾劍修,紛紛沖到山頂。
再往后,幾名年長學子相距更遠,身后又有二十三名學子,包圍保護著幾名負傷靈修,個個臉上寫滿風塵,但都帶著決然的神情發出請求。
“我等死則死矣,仙子萬金之體不應冒此風險,請收功。
破境沖關,修士一生中最重要不過的事情,外力打斷不是不可以,但需具有壓倒的實力才能做到。這匹人當中,夜連實力僅弱干齊飛,旁人想要阻止她,唯—辦法就是言語打動。
對夜蓮這樣的修士而言,還有一條讓人顧忌之處:天劫。萬一被她引來天劫,戰場渡劫成功的可能性太低,即便成功,之后也多半會有損傷;界時,破境成功的她反倒等于自廢武功,平白送給對手更多機會。
冉不驚躬身施禮,恭敬的聲音說道:“不考慮跨界那邊能否發現,從傳送被毀,亂妖瀑即刻派人查看來考慮,援兵距此理應不算遠,應當堅守以待。”
燕不離提劍指點山下,說道:“此地險惡,憑他們的力量想要攻上來,先死五成。”
甲子歲月,燕不離比當年更加凝穩,修為得到長足增長;如今的他,雖不敢說一定能夠破境沖關,卻同樣觸及了那道門襤,進而深深了解到咫尺天涯的真切含義。正因為如此,當看到夜蓮嘗試戰場沖關,燕不離的感受與別人稍有不同,震驚有之,感慨有之,欽佩有之,或許還有一點點…”嫉妒。
“化神如一步登天,登天之事需投以十倍百倍的力量、千倍萬倍的謹慎,還要有一個敬畏之心方可試為;戰場沖關,試登天之舉如兒戲,必遭天罰。仙子縱有絕代天資,也應該想想‘天高無止盡,人力有時窮,這句話,謹慎選擇時機。”
天空密云堆疊,化神天兆一觸即發,眾人沒有時間廢話談情,一字一句挑最緊要部分講出來,勸說夜蓮罷手。與此同時,山下已有所行動,數千妖靈在妖將的率領下開始攀山,卻看不到人。
獵妖使隱沒在妖靈妖將之中,看起來極為普通的戰術,但曾給靈修這支隊伍帶來很多麻煩。
山峰高峻,獵妖使臨近需要一點時間,但決戰看起來已不可避免。假如夜蓮此時化神,戰場的性質與核心均會發生變化,獵妖使勢必會集中力量阻止,其他人或許就有了機會。
燕不離不這么想,說道:“且不論仙子能夠成功,此時沖關,乃不義之舉。”
聽了這番話,旁邊齊飛面色微沉,不喜說道:“燕道友應該明白,師妹并非為了自己。”
燕不離平靜說道:“我明白,所以不贊同。”
齊飛有些不解。
燕不離說道:“仙子與殿下,即是使者、也是我燕尾族的客人。燕某贊同殿下剛才的話,夜仙子如選擇突圍,余者、包括我帶來的人皆可作為后盾,誓死無悔。假如仙子選擇固守待援,燕某保證,燕尾群修一定死在前面。”
齊飛皺眉說道:“師妹若選擇沖關,道友會怎樣?”
燕不離回答道:“仙子道法神奇,可令所有人戰力提升不止一籌。若選擇沖關,意味著冇我方失去三四成戰力,僅有的一成勝算蕩然無存。仙子因一己之念造成必死之局,燕某做什么都可以。”
齊飛挑眉說道:“道友的意思是,你要趁對方阻撓師妹化神的時候逃走?”
燕不離淡淡說道:“燕某說過,做什么都可以。”
齊飛慍怒說道:“本座面前,道友想這樣離開,怕是不容易。”
燕不離沒有理會齊飛的話,目光看他一眼便轉過頭,注視著霧氣中朦朧身影,神情有些譏諷。
周圍沉寂下來,山頂充斥著不安的氣息,連神輝似都受到影響,變得有些不穩。在場的人都明白,如此情形之下,當夜蓮化神,獵妖使一方趁機攻殺的時候,齊飛作為最主要的守護者,或需要面對兩名、甚至三名化神修士圍攻,燕不離若在那個時候離開,他拿什么去阻止。換言之,飛殿下要么現在就痛下決心解決燕尾群覺那怎么可能!
沉默中,光彩中的夜蓮徐徐開口,聲音依舊平靜,但透出一股空靈如發自天外的味道,還似有些往日絕對不會有的柔弱,令人無端生出向往,當然還有憐惜。
“燕不離,本座有幾件事情想問。”
山下敵情越來越緊迫,夜蓮仿佛沒有看到一樣,緩緩說道:“問的都是些隱秘事,你若不想回答也無妨,但是不能騙我。”
燕不離輕輕皺眉,心里想既然這樣,什么不用傳音說話,嘴里應道:“仙子請講,燕某若不能回答,當會直接說出來。”
夜蓮似乎點了點頭,隨后說道:“你是否還記得,當年斷臂那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