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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就連陳恪自己,都對這支連漢話都聽不懂的,樸實山里娃組成的雜牌軍,在軍事上不抱任何希望。他招募這些家伙,主要還是從大局出發…他深知穩定是發展的前提,尤其對這種朝廷勢力真空、充斥著蠻番部落的地區,若能得到一個安定的環境,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
那如何才能辦到呢?不是靠士大夫們所謂的‘道德教化’,那玩意兒對漢人都無甚效果,對不識字的少數民族兄弟,就更不管用了。唯一能打動他們的,只有利益——得讓他們從你的計劃中得到好處,人家才會跟你合作,不給你搗亂。.
而且除了‘修路之后,分享路權’,這種遠期的好處,還得有更加切身的眼前利益才行。但絕對不能直接給他們,若讓他們養成不勞而獲的惡習,就等著日后無節制索取吧。將來一旦不能滿足他們,便生齟齬,后患無窮。
所以必須讓他們明白付出才會有回報。而吸收各部落的年輕人參軍,讓他們的親人成為軍屬,樹立對大宋的歸屬感,無疑是最有效的辦法。
陳恪從來沒帶過兵,更沒練過兵,也不指望能把他們練成什么鐵血雄師。他對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服從命令聽指揮,至少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兒。是以招募這些新兵,頭一條就要求聽話,一切奸猾的老油條,都被他拒之門外。
為了讓新兵們聽話,陳恪又規定了一系列獎懲措施。不折不扣執行命令者,好吃好喝有獎金;執行不好只能吃粗食,不僅沒有獎金,反而還要扣薪俸;若是故意偷奸耍滑懈怠者,則直接踢出軍營去。
又有重重森嚴的軍紀,違反者輕則挨軍棍,重則梟首示眾。陳恪還廢除了給軍卒黥面的惡習,不過取而代之的,是給所有士兵都剃了光頭。因此他的軍隊又叫‘光頭軍’。
這時候,一水老實孩子的好處就顯出來了,讓練隊列練隊列,讓越野跑越野跑,本本分分,沒一個偷奸耍滑的,陳恪咋操練都沒問題。
就這樣一邊操練一邊行軍。一個月后,宋軍突然偏離了河道。迅速撲向北面百里以外的特磨道。
兩天后的深夜。宋軍抵達了特磨道的門戶——西洋江畔的寶月關。
這時候,三軍指揮是楊文廣。陳恪怕范鎮臨場瞎指揮,讓人在他的飲食中下了瀉藥。讓范夫子不得不留在后方休養,他則帶著軍隊和楊文廣突襲特磨道。一離開范鎮,陳恪便把指揮權交給了楊老將軍。并保證全力配合,絕不干涉。
宋朝的文官,都是自以為無所不能的,像陳恪這樣不裝內行,大膽放權的,可以說是絕無僅有。楊文廣雖然嘴上不說,心里卻十分感動,暗下決心要打好這一仗,對得起陳判官的信任。
但是他并沒有馬上發動突襲。而是命令部下吃飯休息,一直等到拂曉,能看清四周了,才命令部隊進兵。
怕陳恪誤會,他告訴陳恪,大軍進入大理一個半月,才抵達特磨道。已經沒有突然性可言。儂部肯定早就在暗中監視我們,而且山高路陡,視線不好,一旦對方全力阻擊,軍隊容易亂套。一敗涂地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擺在宋軍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天亮后強攻入關。為此楊文廣下令——‘兵置死地。敢言退者斬!’
其實,對于老西軍的將士來說,打特磨寨是不需要動員的。他們對害自己五年不能回家的儂智高一族,絕對是恨之入骨。現在,經過長途跋涉,終于來到儂氏最后的老巢。還有什么好猶豫的?沖上山去,殺光他們好回家!
拂曉時分,設在半山腰上的寶月關已經隱約可見了。只見青石壘砌的石墻、哨所、戰壕、碉堡…構成一道完備的防線,等待著宋軍前來。
此時晨霧繚繞山間,天地一片靜謐,楊文廣終于下令大軍奪關。
宋軍出發之后,寶月關上依然十分安靜,只有他們登山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氣聲。
漸漸地,腳下的山坡越來越陡峭,也越來越窄了。這時,突聽得一聲炮響,關上突然涌出無數儂軍,密密麻麻站滿了城頭。轉瞬間,滾石擂木箭雨傾瀉而下,劈頭蓋臉砸向宋軍。
好在楊文廣早有預料,安排身披雙層鐵甲,雙手舉著巨大的盾牌的健兒在最前面。一遇打擊,趕緊死死立定,把盾牌支在地上,用肩膀頂住,為身后的袍澤抵擋攻擊。
他們身后的宋軍,趕緊取出弓弩,和關上的儂軍展開對射。儂軍居高臨下,張弓拋射,威力倍增。好在宋軍弓弩精良,射程遠、精度高,雖然是以下射上,倒也不算吃虧。一時間滿天箭如飛蝗,雙方損失都不小。
宋軍在楊文廣親自督戰下舍命狂攻,每進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價。但老西軍的將士悍不畏死,頂著滾石擂木,嗷嗷叫著往關下沖去。若是到了關下,反而能安全些,因為儂智高修的關墻只有一丈高,宋軍的弩弓可以箭不虛發。而且到處是可借力攀登之處,對于這些精銳宋軍來說,幾乎構不成障礙。
但儂族人也不傻,當宋軍沖到近前時,他們竟悍然從關城上躍下。生長在山地上的儂族人最清楚,俯攻對仰攻,幾乎是戰無不勝的。
宋軍沒想到儂軍不按章法守城,猝不及防之下,弩弓全都失去作用。更悲劇的是,前派的士兵是充當肉盾的,根本沒有帶兵器,一下子被沖亂了陣腳,立即就支持不住,開始敗退。
楊文廣氣得臉都綠了,他親自帶人壓陣,任何敢退到近前的宋軍,全都殺無赦。
宋軍見后退無門,只好轉身和敵人廝殺。儂軍有地利,且死戰不退,宋軍人數占優,兵甲精良…大宋每年上億貫的軍費,自然不是白花的。就算是普通的士卒,也有全套鎧甲穿戴。而且鎧甲的做工十分了得,儂軍的弓矢射在上面,幾乎都能被擋下來。
此時清晨的陽光驅散了薄霧,照耀在宋軍所穿的盔甲上,一片金光閃閃,如天兵下一般,端的是威武異常。
再看儂軍,大都赤足被發,只有頭目才身穿皮甲,一般的兵卒甚至衣不遮體,跟一群叫花子似的。
但到了這種以命搏命的時候,裝備的作用其實不大。取決勝負的是雙方士氣的高低、決死的勇氣,以及平日里訓練的效果。這些,儂軍偏偏都不缺…他們是天生的山地戰士,身后是舉族的婦孺老小。他們為了保護家園拼死而戰,還真不是大宋的士卒能夠抵擋的。
寶月關前,雙方喊殺如雷,一個個年輕的身影倒下去,山坡上殘肢橫飛,血流成河,只是因為這里的土地本來就是紅色,所以才沒有那么觸目驚心。
這種時候,軍官的指揮已經失去效用,因為雙方將士都陷入瘋狂,他們身體中作為人的部分暫時消失,獸性成為主導。他們忘記了恐懼和死亡,狀若瘋虎的拼命砍殺,撕咬、扭打…早就不顧忌自己的死活了。
戰場上慘呼聲,喊殺聲,聲聲震天,已經變成了人間煉獄,變成了修羅殺場…
楊文廣怒目圓睜,望著漫山遍野沖鋒下山的儂軍,好似無窮無盡的驚濤駭浪一般,一沖擊著宋軍的陣線。盡管老西軍訓練有素,悍不畏死,任憑敵人如何沖鋒陷陣也不動搖,但傷亡實在太大了,叫人心如刀絞。
這時候,一身戎裝的陳恪來到他的身邊,大聲道:“老將軍,讓我的擲彈兵上去支援吧!”
“少添亂…”楊文廣看看陳恪,才想起對方的身份,忙改口道:“兒郎們還頂得住。等頂不住了,再請你幫忙。”
“…”陳恪無可奈何道:“等頂不住了,他們也頂不住。”
楊文廣默不作聲,轉頭盯著戰場。因為地形限制,宋軍無法發揮出人數上的優勢,只能跟數千儂軍焦灼著,交戰半晌毫無起色,看上去已經開始士氣低落了。
楊文廣是宿將,知道再這樣下去,頹敗不可避免了。想到在前軍營觀看過所謂擲彈兵的訓練,似乎正是打破僵局的辦法。盡管對這支新軍毫無信心,但此刻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陳恪耐著性子等到現在,終于得到了楊文廣的許可,他大手一揮,大聲道:“孩兒們,跟我上!”
他沒有說‘給我沖!’,而是‘跟我上!’,對初上戰場的新丁們來說,是莫大的鼓舞。
只是讓柳月娥頓時緊張起來,恨不得一腳把他踢下山去…人家楊文廣個武將都不沖鋒,你陳恪一個狀元,充什么英雄好漢?刀劍無情、飛蝗無眼,萬一要是掛了,小妹豈不成了寡婦?
有了小和尚之后,生活全亂套了,好不適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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