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陳恪正在家里琢磨,晚上如何應付博藝軒之約。這是他上輩子就養成的好習慣,在見客戶之前,預先設想各種可能,包括突發狀況,如何去一一應對,以及自己該以怎樣的面貌出現等等,所謂有備無患,這是多少次教訓換來的經驗。
正拿著從趙宗績處拿來的情報仔細琢磨,便聽得外面傳來詐唬聲,陳恪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做聲,便見六郎風風火火闖進來,興奮道:“哥,老家的客人到了!”
因為營養好、又勤鍛煉,六郎陳慥已經躥起個子,肩膀也很寬,看著一點不像十四歲的少年。不過平日里,他都得老老實實在學校念書,因著老爹的婚禮,這才得了兩天假,便在外面瘋得不亦樂乎,正碰上了從南熏門而來的大隊人馬,才趕緊回來報信。
陳恪讓他去通知老爹,自己也換了身衣裳,趕緊出門迎接,不等他走出巷子,便見十來個鄉親聯袂而來。其中有陳家的長輩、親人,亦有錢、涂、李、蔡這樣的好友。
“哈哈哈哈…八一(.81zW.)…”剎那間見了這么多熟悉的面孔,陳恪自然心花怒放,大聲笑著迎了上去。
“師傅。”傳富搶前一步,先施大禮道:“可想死我們了。”
“你這家伙,又胖了!”陳恪拍著傳富厚而結實的后背,朝眾人抱拳笑道:“快快到家里去坐,遠道而來。都累壞了吧!”說著掃見一圈一笑道:“還有別人么?”
“三郎別擔心,咱可不是空手來的。”穿著華貴長袍、氣度不凡的李簡笑道:“是我說大隊人馬招搖過市,讓京城人看著笑話咱。就讓他們先投店了,咱們先來報個到。”
“人能大老遠來了。比什么禮都重。”立馬要再做新郎的陳希亮,出現在眾人眼前,團團抱拳笑道:“諸位別來無恙!”
“恭喜大官人了!”眾人一起唱喏道…把客人招呼進家里,陳希亮讓人去叫酒席,李簡他們卻堅決不許:“后日就辦喜事了,家里怪忙的,自己人哪能再添亂。我們報個到就走,回頭婚宴上喝個痛快。”
陳希亮哪能不管這頓飯?“再忙也得吃飯。不差這一時。”
眾親朋才恭敬不如從命,坐下敘起了別后之情。陳希亮陪他們說了會兒話,便告個罪,讓陳恪和宋端平陪著客人。自己急忙忙去裁縫鋪試新郎官的吉服。
“我看三郎見了我們,是假裝興奮,難掩失望啊!”陳希亮一走,那涂員外涂陽便調笑道:“心里八成在想,咋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都來了呢?”
“竟敢編排我!”陳恪笑罵一聲。但都是老熟人了,他也沒必要藏著掖著,便直截了當的問蔡傳富道:“不是讓你把我媳婦也接來么?未來公公大婚,做兒媳的豈能不到?”
“還有這規矩?”眾人一驚道。
“沒有。我隨口說的。”陳恪搖頭笑笑,心中卻有些失望…他本來想讓傳富幾個。攛掇著程夫人和蘇家姐妹倆一起進京。這樣一來,蘇洵早有定居京城的打算。可以使他全家團聚。二來,借著父親的婚禮,讓兩家重歸于好。三來,二哥陳忱也將回京,到時候,無論如何把他和八娘撮合起來。
當然對他自己也有好處…小妹全家都在京城,這樣年底就能成親,省得來回折騰了。
“唉,這就放心了…”蔡傳富嘆口氣道:“師傅,不瞞你說,師娘的娘病了。”
“我岳母怎么了?”陳恪臉上笑容頓斂。
“起先我們還不知道。后來是老涂的閨女去看小妹,才知道程夫人從春里開始就不太好,請遍了大夫,卻依然一日不如一日。”李簡道:“等我們進京前,已經是臥床不起了。”
“小妹那么多封信,竟一點沒透漏風聲。”陳恪愣了。
“她是怕影響你們的舉業,所以一直瞞著沒說。這樣小妹和八娘也沒法進京,只能等到歸鄉省親時再相見了。”涂陽看看陳恪道:“小妹知道,這回肯定是瞞不過你了,說讓你繼續瞞著她父兄,這也是程夫人的意思。”
“嗯…”陳恪點點頭,輕嘆一聲道:“也罷,蜀中的冬天,要比京城養人…午飯后,傳富他們便告辭回客棧了。其實他們四個,并非單純來參加婚禮那么簡單,等到事后還要深談,這會兒陳恪便沒多說什么。
秋日見短,不知不覺便到了天黑,陳恪對正在看書的宋端平道:“走,老宋,我們今天去見見世面。”
宋端平也不多說,兩人換上儒袍,一個戴方巾、一個戴幞頭,出門上了馬車,在街上七拐八拐,過了許多熱鬧的去處,漸漸來到一條稍顯清靜的巷子。
在巷口下了馬車,看到巷子里,只一戶門前掛著氣死風燈,燈上寫著三個黑字‘博藝軒’,在風中微微搖曳。
陳恪和宋端平連龍潭虎穴都闖過,自然不會對這種地方打怵。并肩走在一起,兩人相視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走到那戶門口,只見是個很尋常的門面,而且大門緊閉,門口也沒有侍衛。要是沒有那燈籠指引,兩人真不敢相信,這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不過既然叫博藝軒,也 就沒什么好遲疑的了。陳恪徑直上前拍門,啪啪啪,幾聲清脆的撞擊聲,在黑夜中傳出很遠。
過了一陣,院門被人打開,露出個梳著髻的小道童,一雙大眼睛看著兩人。
“蜀中舉子陳恪,應邀前來拜見四公子。”陳恪輕聲道。
小道童還是不說話,兩眼烏溜溜的看著他。
陳恪知道他的意思,歉意的笑笑道:“不好意思,忘記帶請柬了。”
“沒請柬可不能進。”那小童板著臉道。
“這不是你能說了算的。”陳恪把一片金葉子,彈到小童手里道:“去問問你家主人見不見。”
小童其實就是這個意思,便板著臉,把金葉子收入袖中。‘哐當’,臨轉身還將院門關得嚴嚴實實。
“這算閉門羹不?”陳恪看看宋端平。
“戒急用忍,戒急用忍。”宋端平趕緊拍拍他的肩膀,小聲道:“你現在是有身份的人,得講風度。”
“屁風度。”陳恪罵一句,但終究忍住,沒有發飆。
過不一陣,就聽院內響起悉悉索索地一串腳步聲,院門重新打開,四個青衣小童和女娃,打著燈籠,引一個舉止之間、搖曳生姿的絕色女子迎了出來。自稱是博藝軒的管家,道主人已經備好酒席,只待貴客蒞臨。
那女子的談吐清新高雅,如清風拂面,讓陳恪二人心頭的不快無影無蹤。
兩人都有些呆了,心說她一定是世上最美的管家了。陳恪做過功課,知道這是與杜清霜同榜的花魁蘭花仙子依甯娘。被評為花魁不久,她便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原先青樓的老鴇亦緘口不語。著實讓些迷戀她的客人悵然若失…
過了好久,人們才從有幸被邀請到博藝軒的名流口中,得知了她的下落。實在想不到,堂堂花魁竟給人當起了管家…就算趙宗暉是王子,人們也無法接受。不過不得不承認,這更增加了這博藝軒的吸引力…進到院中,陳恪與那依甯娘眉開眼笑的虛與委蛇,宋端平跟在后面,警惕的打量觀察這名聲暗響的‘博藝軒’。便見整座院子并不大,連座二層樓都欠奉,黑影之中屋里并無多少燈火,隱約看去,房舍也不算多新。
不過,這座院子顯是經過匠人細心打磨,放棄了原本北方建筑的軒大為美的理念,仿效南方的些許景致,再引入活水修筑一座小池塘,看似隨意的堆砌一座太湖石的假山,加之星羅其中的花草,讓不大的院子立時有了曲徑通幽的勝景之感。
待進了廳堂,宋端平更是吃驚的發現,此地物品擺設乍看上去,都平淡古拙,但他見多識廣,發現竟無一不是昂貴的漢唐古董。顯然此間主人,要的就是這種看上去恬淡簡樸的感覺,只有識貨的人才會心一笑的感覺。
再看中堂掛著一幅字。上面寫著‘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乃是誰都耳熟能詳的《陋室銘》,不知多少人家中掛這幅字,但這一副卻與眾不同。
因為在落款處,只有‘劉禹錫’三個字,而不是通常的‘劉禹錫文,某某書’。
這是真跡。
這種處處裝低調,實則臭顯擺的做派,讓宋端平和陳恪相視挪揄一笑:‘真是個裝逼犯…’
那依甯娘說去通稟,可等她出去好一陣,也不見有人出來接待,也沒人出來上茶,這種被人曬著的感覺可不好受。陳恪煩躁的站起身,踱著步子。宋端平叫他坐下,他坐了沒一會兒,又煩躁的站起來…分割…三更送到,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