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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零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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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不亮,趁著小妹還沒醒,陳恪把她輕輕平放在床上,慢慢拉過被子,親一親她的額頭,便躡手躡腳的出去,他最不喜歡執手相望淚眼的離別場面,那會讓人英雄氣短。

  卻不知,身后的小妹睜開眼,滿目淚水送他離去…

  眉山碼頭上,陳恪與前來送行的蘇軾道別,囑咐他照顧好小妹,便登上了早等在那里的雙層官船。

  上了船,除下孝服,換上一身素衣,陳恪來到前廳與王珪相見。

  王珪先表達了慰問之情,又對無法親臨至祭而表示內疚。

  陳恪代表岳家表示感激之后,轉入正題道:“王公,見到張相公了么?”張相公就是張方平,這老兄去歲便已升任三司使。誰知在啟程之前,川南發生了瑤部叛亂,他不得不留下來平亂,二月里剛剛收拾利索,準備再次啟程,結果又出了儂智高事變…

  “沒有,他已經去雅州了。”王珪搖頭道:“不過有樞密院給我的廷寄說,陜西諸路的部騎數萬,也在向成都移動,還有湖廣的部隊,也從水路進發,樞密院還發了一千車兵器,不日運到。有他們做后盾,我們的把握能大些。”

  “但是,蜀中的百姓又要遭殃了。”陳恪嘆氣道:“本地為兵,客鄉為匪,這么多軍隊涌入蜀中,怕不只是防備儂智高吧…”

  “要不怎么說,兵乃不祥之物,不可妄動呢…”王珪雍容大度,是那種典型的揣著明白裝糊涂的官員,他當然知道,朝廷一面防備儂智高,同時也防備蜀中有趁機人作亂,再鬧一出王小波出來。

  “最近局勢如何?”既然已經出來了,就管不著身后了。不如盡快完成任務,讓那些客兵沒理由在蜀中久留,這才是對家鄉父老最有用的。陳恪便換個話題問道:“我在眉山,見過不少地方官,都說現在人心惶惶。”

  “是啊,現在成都都盛傳,儂智高將率軍入川的消息,加上蜀地匪患不絕,羌民地區一直動蕩不安,州府官員對此深信不疑,忙著調兵修筑城墻,日夜不得休息,百姓亦很受驚擾。”王珪面帶憂色道:“咱們蜀人被兵亂嚇破膽了,許多巨富甚至舉家外遷,也有趁機渾水摸魚的。我看用不著儂智高殺過來,蜀中自己就亂了。”

  “相信以張相公的能力,會穩住局勢的。”陳恪安慰他一句,皺眉道:“不過,儂智高的事情,兩川官員也才剛剛知道,怎么會傳得沸沸揚揚呢?”

  “說來也巧,”王珪苦笑道:“就在上月,儂智高還活著的消息,被往來大理商幫帶出來了。地方官被他兇命嚇破膽,三天五奏,夸大事態。朝廷八百里加急勒令張相公封鎖通往大理的諸要道,所以他才會去雅州。”

  “真是添亂啊。”陳恪嘆口氣道:“問題是我們這邊一鬧騰,大理那邊豈不要緊張起來?”

  “那是自然。”王珪道:“等我們到了雅州,見著張相公就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三艘官船抵達了雅州治所雅安城,這里是大宋與番邦茶馬貿易的榷場,因此繁華更勝眉州。

  除了是重要的商貿城市之外,這里還是大宋的邊防重鎮…盡管雅州不是大宋王朝的邊陲,但卻是朝廷勢力的盡頭。再往南走,就要進入少數民族各部控制的十萬大山了…大山那邊的大理國也是一樣,兩國雖然理論上接壤,但實際有上千里的崇山峻嶺橫亙著。之間盤踞著數不清的各族蕃民,這也是兩國幾乎斷絕往來,尤其對宋朝來說,大理存在感極差的原因。

  所以雅州便是大宋的邊防治所所在,這里常駐禁軍兩萬,并有隨時征調臨近五萬土兵的權力。在王珪和陳恪想來,如此風聲鶴唳的時刻,雅安城肯定已是草木皆兵了。

  誰知道眼前的碼頭上,竟仍然商旅云集,未見軍隊大規模集結的跡象。

  碼頭上有茶馬司的官署,見到三艘大官船前來,連忙上前詢問,是否乃汴京使團。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那茶馬司的提舉官便求見上官。

  請示之后,侍衛們放他上去,一見到紫袍玉帶的王珪,那提舉便大禮參拜,口中道:“我們相公早就知道欽差要來,但為避免制造緊張氣氛,所以沒派官兵迎候。要我代他向上差致歉。”

  “國家有事,豈能講那些虛禮?”王珪搖頭道:“你們相公在哪?”

  “在府衙。”

  “速速帶路!”

  “哈哈哈…”雅州府衙,張方平早已得到通稟,來到門口迎接王珪一行。他是個身材高大、面皮黝黑、聲音洪亮,看上去是個很直爽的官員。但那雙深如秋潭的眼睛,讓人知道這個半老頭絕不簡單。他雖然比王珪大十來歲,但也是京中舊識,如今在這西南邊陲重逢,自然十分開心。他抱拳朗聲笑道:“禹玉老弟,別來無恙啊!”

  “安道公,風采更勝往昔!”王珪連忙行禮道。陳恪站在他身邊稍靠后些的位置,也跟著行禮。

  張方平向前邁一步,一把扶住兩人道:“這位就是新科狀元郎吧!”

  “正是本科狀元及第陳仲方!”王珪一臉與有榮焉的引薦道:“仲方,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張安道公!”

  “下官拜見張相公!”陳恪只好再次見禮,對方如今是以三司使行知益州府、提點兩川軍務,自然當得起相公的稱呼。

  “好好好,狀元郎不必多禮,”張方平一臉親切的扶起他道:“老夫是久聞大名、如雷灌耳了。咱們神交已久,還是以兄弟相稱吧。”

  “張公折殺下官了。”陳恪這話的意思是,那就不稱你為相公,但再隨便就太過分了。身在官場,就得說假空虛的官話,這叫他心里無比別扭。

  “咱們進去說。”張方平一手拉著陳恪,一手拉著王珪,親熱的把他們迎進府去。

  仆役上了茶,端上點心,張方平朝陳恪笑道:“去歲蘇老泉帶他兩個小子去見我,據說你也到了成都,卻躲著不見我,你說該是不該?”

  “確實不該,”陳恪歉意笑道:“不過張公公務繁忙,下官是怕人太多,你會不勝其煩。”

  “這不是實話啊。”張方平有中原男兒的爽朗性格,放聲笑道:“你是因我跟你老師不和,擔心吃臉色,所以才躲著我,對不對?”

  “絕無此事。”盡管被說重了,陳恪也不能承認啊。遂搖頭道:“張公雅量高致,怎會為難個后輩呢。”

  “哈哈哈,真會說話。”張方平笑道:“聽說你是先默寫了十萬字,才得以參加會試,果有此事?”

  “不堪回首。”陳恪苦笑道:“但確實如此。”

  “王介甫那小子,總是目無余子,你能挺過去,也叫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張方平笑得十分開心,豎起大拇指贊道:“厲害,厲害!”

  “還是比不上張公啊。”陳恪苦笑道:“我十年時間才背過十萬字,王公卻只用十天就能背過‘三史’,米粒之光豈敢與皓月爭輝?”

  這馬屁拍得張方平渾身舒坦,笑得臉都開了花。因為若論聰明強記,他絕對是大宋朝第一人,多少神童、天才,在他這只有吃灰的份兒。

  據說他夠能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年輕時曾經向人借‘三史’,十天即歸還,里邊的每一句話都能牢牢記住…‘三史’是《史記》、《漢書》、《后漢書》,僅一本《史記》就五十多萬字,他能十天全都背過,你上哪講理去?

  “我那是家里太窮,想讀書只能去借,才不得不全都背過。”張方平笑道:“說來可笑,后來做官買回來的書,看了卻不能盡記,反倒是當年借的書,全都記得清清楚楚。你說可笑不可笑。”

  他在這兒一個勁兒的講古,那邊陳恪和王珪,都流露出無奈之色。這真是急驚風遇著慢郎中,他們是滿心的焦急,火燒火燎的趕到這雅安城,誰知這位蜀中最高軍政長官,卻一點都不著急。

  不僅是嘴上不急,看看雅安城商賈云集、一點戒備也沒有的平靜景象,就知他是真不急。

  “安道公,據小弟所知,朝廷命鈐轄司封鎖通往大理的商道。”王珪終于忍不住問道:“為何看起來,邊貿并未受影響?”

  “哈哈,”張方平卻不以為意的笑道:“關閉商路,只會給商人們帶來巨大損失,還會帶來不必要的恐慌,讓人趁機得利,好處卻一點沒有。所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啦。”宋朝的大臣就是這樣牛氣,遇到張方平這樣的能吏,自然是社稷之福了。但就怕有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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