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高人無言感嘆之中,白少流開口問道:“成總啊,你剛才沒想,現在可以想啊!將你那靈臺一念解明白,我們也都很感興趣。我想問——你為何不與小韶姑娘商量呢?”
成天樂:“我不是說了嘛,剛才沒來得及。先把正經事辦完,回頭我會細細告訴她的。”
澤仁亦開口道:“成總啊,白總問的是你那靈臺一念,你方才不必想,但這樣的問題,你現在可以將它說清楚。…你是否是因為擔憂,小韶姑娘若知道你要付出的代價、會阻止你這么做,所以才沒有說?”
成天樂:“代價?我什么代價都沒付出啊!至于小韶,不必特意多說什么吧?”這番話中帶著自然的聲聞智慧,向眾人展示了他的心念——
今天發生的事情,對每一個人的感受及意義皆不相同。小韶并不是梅林中在座的諸位,在他人的眼中她是走出了那個畫卷世界,但對于她本人而言,只是世界被打開了。姑蘇就在人世間,小韶并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她還可以完全與以前一樣行走在姑蘇城中。
若說有什么區別,小韶的世界以前只是那一座姑蘇,姑蘇之外并不存在天地山河,只是一無所有的未知混沌。直到有一天,她的世界被打開了、無窮無盡的打開。所以她不是走出了畫卷,而是超脫了姑蘇、擁有了整個世界,而姑蘇仍在人間。
小韶已有脫胎換骨修為,她能夠感受到天地靈息的變化,這也是難得的機緣,將這全新世界妙不可言的玄機體悟清晰,然后需要閉關。
對于成天樂而言,他失去了畫卷里的姑蘇世界嗎?沒有!因為他一直就生活在姑蘇,無論有沒有那幅畫卷,姑蘇的一草一木也仍在江南煙景中搖曳。如果是說那個只屬于他自己的世界、他可以得到無上的大享受,其實又何必要在神器畫卷里尋找呢?入妄境中同樣什么都有!如今姑蘇仍在,而他身邊有了小韶,可以走出蘇州四海遨游。
成天樂這么做的時候,就像平常人的呼吸心跳一樣自然,這就是他對打開畫卷的理解。他從來沒有把畫卷設想成什么東西,而只是自然而然的祭煉。當聽說神器驚門的傳聞之后,他想得到的也就是完成愿望的啟發。
眾高人皆微微點首,石野又沉吟著問道:“成總方才說的是你眼中的姑蘇世界,沒有任何人失去了它。但你怎么看待他人眼中的代價呢?神器驚門的妙用畢竟是身外之物,你放得下也就放下了,我想在座很多人也是能放下的,凡事有所取亦有所不取。那么玄牝珠呢?你當然清楚從凝煉妖丹到玄牝成珠,對于一位妖修的意義?”
成天樂笑了笑:“我早就說過,只要我‘能辦到’,便會完成我與小韶的愿望,這話不是只說給小韶聽的,也在我祭煉畫卷的神魂烙印中。風前輩托石盟主轉告了我煉器之法,我也恰好有玄牝珠,不就是‘能辦到’嗎?那就辦唄!”
石野忍不住笑出了聲:“對啊,什么話讓成總說出來,就是這么簡單!”
石野身邊的陶然客也笑道:“大道至簡啊!”
石野又嘆道:“嗯,真的是大道至簡,不簡單啊不簡單!”他說了一番看似自相矛盾的話,卻帶著聲聞智慧——
那樣一件金仙神器,他人幾乎不可能讓畫中世界消失,可是成天樂卻成功了。原因很簡單,他當初得到畫卷時,根本就沒有想過成為或者不成為驚門之主,就是從修行之初一步步自然的打開畫卷的層層妙用,他的修行過程就是留下神魂烙印的過程。
而到了今天,如果成天樂猶豫考慮一番才做出決定,哪怕最終咬緊牙關不惜付出代價要達成目的,那他也一樣不會成功。畫卷中是金仙靈臺造化的一方世界,不是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的。成天樂當然沒有金仙靈臺化轉之功,所以他祭煉這件神器時,只在于他自然而生的靈臺一念。
這不是和任何人討價還價的過程,畫卷也不會和他討價還價,因為他不能和自己討價還價。假如是這樣,就算最終而也做出了決定,甚至信念再堅定、再純粹,也是沒有用的。假如換一個人也做出了這種選擇,可能會感到很惋惜,甚至有一種感動自己的悲壯,但結果也注定不會成功。
所以石野開口講了辦法,成天樂能不能辦到,當時就已經決定了,不在于大家怎么想、又給成總做出什么建議、討論到最后的結果是什么。只要成天樂有猶豫權衡,哪怕最終排除了所有的雜念,一心一意的決定要這么做,那也已經失敗了。
求證金仙方有靈臺化轉之功,假如仙家求證金仙時會有那樣的躊躇,不要說證宏愿,當場便在化刑天劫中自斬殞落了。成天樂不是仙家在求證金仙,當然不會因為猶豫而自斬,但若有這樣一個過程的話,這件神器行此祭煉之法便不會成功。風君子告訴石野的,不僅是煉器之法,也包括對煉器之人的要求。
這個要求,石野事先說不說出來都沒有意義,因為成天樂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會因為石野告訴了他就會有所幫助。所以石野當時也很擔憂——成天樂能不能辦到?結果成天樂笑呵呵的就借靜室,石野怔了怔,因為他在心中驚嘆——這傻小子真的辦到了!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還有這樣一層講究,就連在座的這些成名已久的前輩高人,哪怕已有出神入化的成就,此刻也在反思——假如自己是成天樂,能辦到這一點嗎?現在聽石野這么一說,答案也不一定啊!這太難了!
陶然客舉杯道:“成總今ri之證,也令老夫深有所得!”眾人紛紛舉杯,又開始輪流敬成天樂酒。
就在推杯換盞之時,石野又悄然發來一道神念:“成總,你現在的狀況,事先沒想到吧?”
成天樂亦以神念答道:“我也沒想到會是這么一種結果,石盟主您事先沒有告訴我。”
石野暗道:“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我師父也沒說啊,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成總還有這等獨步天下的本事,把畫卷祭煉成這樣的用處!…成總是這個實在人,我沒見過比你更實在的人,但是你現在的狀況,我建議暫時就沒必要說出去了。”
石野有些話沒有告訴成天樂,而有些狀況事先連他也不清楚。但他剛才看了那幅已無畫跡的畫卷,拿在手中感應時發現了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卻沒有說出來,也建議成天樂暫時不必說出來。
說話間,明月已過中天,酒宴一直持續到后半夜,天se微明時分才散席。各派修士紛紛告辭離開梅花圣境,帶著各自的收獲、思索、感嘆、遺憾甚至仇恨。成天樂散席后徑自去了小韶閉關的靜室,自然沒有人再好打擾。他這么做卻恰好避過了很多麻煩,要不然有很多人還等著想與成總交流、聊一些事情、問問他的感想呢。
燕無歡離開梅花圣境之前,石野在待客的偏廳中特意又請他吃了頓午飯,有當時尚未離開的各派修士陪同,大有宗諸也在座。這位兩昆侖盟主對劉大有的遭遇表示了遺憾,并且對大有宗表示了期待,又談起了兩昆侖的很多事情。在如今形勢下,大有宗身為一支有代表xing的妖修傳承宗門,怎樣做對自身、對修行界會更好,石盟主也給了不少指點與建議。
燕無歡稱謝告辭,并沒有等到成天樂出關。誰也不清楚成總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與小韶一起走出靜室,反正梅花圣境也不缺這么一間靜室,別說幾天,他就算在這里呆幾年,對三夢宗來說也無所謂,就怕有別人等著急了。
在那間靜室里,是無人能想到的景象,成天樂與小韶都不在,壁上懸掛著一幅展開的無跡之畫。沒有掛繩子也沒有釘釘子,畫就是那么奇異的自浮于壁。他們倆去哪兒了呢?在另外一個世界中,但那已不是姑蘇世界,甚至說不清楚是不是畫中的洞天世界。
小韶走出了畫卷,就等于打開了整個世界,姑蘇不在畫卷中,已無所謂門戶不門戶。但她與成天樂此刻仍然進入了畫卷,而且是真身進入。這個世界原本一無所有,沒有天地山河,甚至沒有上和下、光明與黑暗的概念。
成天樂與小韶進來了,那么他們就是這個世界中僅有的事物,展開元神能清晰的感應到彼此,與五官所見毫無區別。除此之外什么都感應不到,因為這里本來就是什么都沒有,只有她和他。
小韶舉目四望道:“沒想到畫卷里會變成這個樣子!”其實她不用四處看,因為什么也看不見,但這是一個習慣xing的下意識動作。
成天樂笑道:“因為姑蘇在畫卷之外,它本就始終存在于那里。至于這里嘛,倒是一個沒任何打擾的地方,正適合你與我的。只有我們自己的形神氣息,這才能感受的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風君子告訴成天樂的是一種煉器之法,所謂的“妙用”,就是讓小韶出現在人間,但畫卷仍在,卻發生了這種奇異的變化,其中留下了一無所有的混沌世界。這個世界其他任何人都進不來,因為它不存在任何事物當然也不存在所謂的門戶,卻只有成天樂與小韶能出入。
更有意思的是,成天樂并沒有失去神通法力。他以玄牝珠祭煉神器,玄牝珠便散入這混沌之中,成為神魂烙印的一部分。畫卷仍可與他的形神一體,似身外之物又非身外之物,某種意義上來說,此刻的畫卷就相當于他的玄牝珠。
玄牝珠是妖修的本命法寶啊,這已沒有驚門妙用的神器畫卷,除了其中留下一個混沌世界,竟然還起到了代替玄牝珠的作用。。
假如換做別人,恐怕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但成天樂卻可以。他之初,就是把訾浩當成妖丹才誤打誤撞成功的。但他卻不能借此手段玄牝大成,除非試著將訾浩煉化成自己的本命法寶,所以才要想別的辦法。
成天樂不可能煉化訾浩卻可以煉化神器,實際上他也一直在祭煉畫卷,如今便成了這種狀況。
石野清楚是怎么回事,卻勸成天樂暫時別說。如今在兩昆侖修行界,恐怕眾人都認為成天樂已失去了玄牝珠,暫時動不得神通法力,就算從頭開始凝煉,在很長時間內實力也會大打折扣。而成天樂確實是失去了玄牝珠,卻不是人們所想象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