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姨娘花信年華,頭戴翠羽嵌米珠鏤空花簪,身穿松綠色如意云紋褙,身姿纖柔婀娜。//無彈窗更新快//她美眸噙霧,柳眉微蹙,進屋先給盛夫人請安,而后聲音細柔問:“聽說夫人舊疾復發,賤妾心里十分不安。夫人現在可好些了?”
林二姨娘弱柳扶風的嬌媚,水靈瓷白的肌膚,楚楚動人的風情,是個很標致的美人。和她一比,盛夫人十分蒼老。這種蒼老,令東瑗眼里有些刺痛。
好年輕的妾室,好蒼老的正妻。
再有手段,再有恩情,亦抵不住歲月的消磨吧?還有什么比時間奪走了肌膚的嬌嫩,在臉上留下斑駁皺紋更加無情?
東瑗看著這林二姨娘,再看盛夫人,陡然心里一個激靈。雖然跟她的婚姻無關,她仍是呼吸有些窒悶。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二十年后的自己。
二十年后的薛東瑗,會不會也被這樣的一個絕對年輕的女人比下去?
假如當初她哪里錯了一步,她進宮成為元昌帝的妃,也許十年、也許三年兩載,她就可以看到比自己更出眾的佳麗充盈著元昌帝的視線,取代她的地位。就像她進宮,取代別的妃的地位一樣。
嫁入盛家,成了盛修頤的繼室,也許將來也有人取代她,可她的處境和地位不會太糟糕。她已經有了兒,有了這個家族的肯定。
如此一想,就算被比下去,東瑗的生活也不是最糟糕的。
這樣想著。自己總算不是最壞的結果,東瑗的呼吸順暢了幾分。
這些念頭瞬間進入東瑗的思緒,讓她猝不及防。她不知道為何,看到公公的小妾會想起這么多事。會有這么悲觀的預計。
定了定心神,東瑗聽到盛夫人聲音疲憊對林二姨娘道:“…不過是舊疾,太醫瞧過了。已經無事。大奶奶在這里照顧,你先回去吧。”
林二姨娘起身,給東瑗行禮,道:“辛苦大奶奶了。”
東瑗淺淺笑了笑。
林二姨娘并沒有離開,她垂首立在盛夫人床邊,想了想,給盛夫人跪下。聲音微哽:“夫人,賤妾有件事…賤妾不知是否當講…”
盛夫人有些煩躁闔眼假寐,向床里面側過身。她的態度很明顯,不想聽。
林二姨娘話就堵在唇邊。
東瑗會意,對林二姨娘道:“夫人身不舒服。姨娘有什么話,過幾日再來稟吧。”
林二姨娘就抬眸,悲切看著東瑗,眸光喊著深深的祈求。她那美眸里倒映著東瑗似花般秾艷的臉龐。薛東瑗明明是少女般的嬌艷,眼神卻帶了精明透徹,令人無處遁形。
林二姨娘知道,東瑗不喜歡她。
她心里慌了一陣,隨即又鎮定下來,目光變得更加悲切。
東瑗已經撇開眼不看她。
屋里遽然靜下來。靜的連林二姨娘細微的哽咽都如此清晰。
盛夫人半晌才睜眼,靜靜看了眼林二姨娘,道:“如今是大奶奶管家,你不管有什么事,先稟了大奶奶。大奶奶自會替你做主。”
東瑗轉頤看了眼盛夫人,發現她又闔眼休息。
東瑗只得低聲道是。替盛夫人夜了掖被角。盛夫人沒有睜眼,聲音細弱對東瑗道:“你也去吧,也不早了,回去歇了吧。”
“娘,我先回去了,明早再來看您。”東瑗輕聲道。
盛夫人輕輕嗯了一聲。
林二姨娘也給盛夫人行禮,跟在東瑗身后,從元陽閣出來。
東瑗走到盛夫人的東次間,坐定后,讓丫鬟搬了錦杌給林二姨娘坐。兩人坐定,東瑗才問她到底何事。
“…明日是大姨娘的忌日,賤妾想替她燒些紙錢,拜祭她一回,也算…也算成全了姊妹之情。”林二姨娘聲音不由哽咽起來,而后想起東瑗對她的不友善,又急忙斂了哭腔。
林大姨娘當初只是說病死了,沒有別的事,到了她的忌日,祭拜也無所謂的。雖然她沒有留下嗣,卻也是盛昌侯的良妾,她的牌位是擺在盛家祖祠的。
東瑗見只是這件事,也很爽快道:“既這樣,明日叫管事的媽媽拿些紙錢給姨娘,姨娘去家祠里祭拜一番。”
林二姨娘卻頓了頓。
她起身,跪在東瑗面前,身伏在地上,低低哭起來:“大大恩大德,賤妾沒齒難忘!賤妾自從進了盛家的門,對侯爺、夫人、世爺和大奶奶從未有過二心,多謝大奶奶抬舉,允許賤妾替大姨娘祭拜…只是….”
說了這么多好話,一句只是,便全盤否定了。
東瑗眼梢有了些許冷意。
她的手靜靜扶在炕幾上,等著林二姨娘的后話。
“…只是,賤妾還斗膽求大奶奶恩典,允許賤妾去大姨娘離世的莊上祭拜…賤妾和大姨娘同胞而生,自幼心神相通。當初大姨娘不好了,賤妾那幾日也不舒服。這話滿屋服侍的人都知道,賤妾不敢滿口胡話欺瞞大奶奶。這幾日,賤妾又不舒服,時常夢到大姨娘。她總說想念賤妾,想見見賤妾。大奶奶,賤妾還想留著殘軀,服侍侯爺、夫人,服侍大奶奶,賤妾不想死…賤妾想著去莊上瞧瞧,就算….就算成全了大姨娘相見賤妾之心…”林二姨娘磕頭,已經忍不住哭起來,卻吐字清晰。
說得這么嚴重,還真的叫人不忍拒絕。
只是,為何要去莊上?東瑗頗為不解,莊上到底有什么事?
她一個養在盛府深宅的姨娘,又是從西北帶回來的,兄弟姐妹皆不在盛京,她要出去做什么?
東瑗疑惑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纖柔身影,眸光變幻。她心里快速轉著,卻喊了盛夫人身邊的兩個大丫鬟:“扶姨娘起來…”
兩個大丫鬟去攙扶林二姨娘。
林二姨娘卻爬到東瑗腳邊,不肯起身,低低哭泣哀求:“大奶奶…求您成全。”
東瑗沒有再推開她,只是聲音平和道:“不行。”
林二姨娘錯愕,猛然抬眸看著東瑗。她滿臉淚痕,更添嬌弱風姿,正是女如月滿盈的鼎盛年華,自有嫵媚從眉梢傾瀉。
她望著東瑗那平和不變的眉眼,以為自己聽錯了,怔怔呢喃:“…大奶奶…”
“不行。”東瑗重復道,聲音比剛才更加沉穩平和,“姨娘,沒有這樣的規矩,家里的規矩都是侯爺定的,姨娘是不能出門的,更別說去莊上。姨娘問這話,讓我為難了。”
林二姨娘放佛被電擊中,身僵住。
不行…
就這樣說,不行!
她全面鋪墊了那么多的理由,薛東瑗想都不想,直接說不行。林二姨娘驚呆住。她放佛從薛東瑗那平和又秾麗的臉上,看到了另外一個影:盛昌侯。
盛昌侯拒絕的時候,從來都是這般果決。
林二姨娘還在愣神,東瑗已經起身,道:“起更了,我院里還有事,先回去了。姨娘請便吧,明日管事的媽媽會送紙錢給姨娘,倘若姨娘還想祭拜,去家祠也是一樣的。”
她繞開林二姨娘,起身走了出去。
盛夫人的大丫鬟香櫞一直在旁邊服侍,她也替東瑗捏了把汗。聽到東瑗說不行的干脆,香櫞胸腔的一口氣猛然舒了出來。
這個大奶奶,令人覺得快意。
雖然鐵面無私了些,可香櫞就是覺得心里很痛快。
林二姨娘呆在那里,半晌才起身,由她的丫鬟攙扶著,足下虛浮回了她的院。她耳邊一直回蕩著大奶奶那句不行。
“不行”這兩個字清晰短促,林二姨娘耳畔嗡嗡作響。
她該怎么辦?她已經絞盡腦汁,想盡了法,才等到這么一個機會。林二姨娘心里十分清楚,倘若她跟盛昌侯說,盛昌侯絕對會拒絕她;她跟盛夫人說,盛夫人亦會道:這件事我要問問侯爺。
就等于就推給了盛昌侯。
林二姨娘沒有機會。
好不容易等到了盛夫人生病,她沒有精力管這件事,肯定會交給新近管家的大奶奶。而大奶奶又是年輕媳婦,行事自然會和軟些。
林二姨娘打定了主意和大奶奶軟磨硬泡,定要得到大首肯。
大奶奶才管家,可能并不想得罪人。她又年輕,才十五歲的小姑娘,多說些觸動人心的話,讓大奶奶可憐她,又吹捧大奶奶一番,大奶奶自然會頷首。
只要大奶奶點頭,盛昌侯大約不會駁了大話。
大奶奶才管家,倘若她這件事盛昌侯就駁回,大奶奶以后還有什么威信?
家里的一切,林二姨娘都看在眼里,她算準了這是個契機。就算這次不成,至少讓她知道,大奶奶這里是個突破口,下次還有機會。
她萬萬沒有想到,大奶奶居然會這樣回答她:不行!
林二姨娘又想起了大奶奶院里的陶姨娘,那個死去二少爺的生母。二少爺去世,世爺也很傷心,做下人和做姨娘的都以為,陶姨娘又有機會了。世爺對二少爺的不舍,就是陶姨娘的機會。
可最后呢,二少爺才出殯,陶姨娘就被送到莊上。
林二姨娘聽說了很多傳聞,眾多猜測。如今她才明白:這肯定也是大奶奶在搗鬼。
那個女人長著一張傾國秾麗的臉,卻藏了這么一顆狠毒的心啊。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