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去?”盛昌侯笑了笑,表情也緩和了些,“她敢說出去,那不是自尋死路?要是讓文靖長公主知道她只是個庶出的,固然我們家要受些埋怨,對她有什么好處?”
想到此處,盛昌侯眼眸里涌動兇戾:“從前念著貴妃娘娘,念著我在朝中的名聲,次次忍讓她,她倒是變本加厲!當年就該把他們殺絕,以絕后患!那個賤婦養出來的,都是些什么東西,他們都該死!”
所以賤人、賤婦,他張口就罵,語氣里對那個女人恨之入骨。
思及往事,盛夫人放佛被燙了下,心尖一顫,忙把那凌亂惱人的記憶壓下去。猩紅氈簾外,兩個兒媳婦低聲喊了爹娘,要進來捧茶。
盛夫人坐回了炕上,喊了東瑗和二奶奶葛氏進來。
上好的龍井,有別樣清冽,盛昌侯享受呷了一口。入喉甘醇,茶香綿長,他眉宇間有些許滿意,微微頷首,臉色也緩和不少。不知是不是心態不同,他覺得今日的茶特別好喝,就隨口問了句:“這茶你們誰沏的?”
二奶奶忙道:“是大嫂沏的。”她沒敢看盛昌侯的臉色,不知他是怒是喜,卻從方才的暴風驟雨里判斷,公公此刻心情定是不佳。
她怕被連累,忙把東瑗推出去。
反正不曾撒謊,茶的確是大嫂沏的。
盛昌侯看了眼二兒媳婦,眉梢噙了幾分冷笑。
東瑗同樣不敢抬頭。聽到公公問,二奶奶葛氏又連忙回答,她的心也是一咯噔。盛昌侯的罵她領教過,可她不想當著二奶奶挨罵,就不由自主咬了唇。
“茶不錯。”好半晌,盛昌侯才道,又問東瑗,“你也愛喝茶?”
東瑗心就放了下來。恭敬道:“是。”
盛昌侯轉頤問盛夫人:“上次雍寧伯送我的那些大紅袍,收在哪里了?”
盛夫人見他還有心情問茶葉,便知道五姑奶奶帶來的不快已經過去了一半,忙笑道:“在閣樓上。侯爺現在要喝?”
盛昌侯道:“你叫人尋出來。給頤哥兒媳婦吧。反正我不愛那味兒,白放著可惜。那是宮里賞下來的,南邊進貢的東西,比外頭買的好些。”
雍寧伯是太后娘娘的堂兄弟,從前愛在太好娘娘跟前討巧。太好娘娘雖不信任他,沒有給他官職,卻也喜歡這個堂兄弟湊趣討好。逗她開心。時常有好東西,貴妃娘娘們都賞不著的,雍寧伯倒是能弄到。
盛夫人、東瑗和二奶奶葛氏都吃了一驚。
盛夫人心里歡喜,忙叫人去尋出茶葉,給東瑗拿著。
盛昌侯不說給二奶奶葛氏,盛夫人亦不敢在這個當口提醒他。二奶奶葛氏頓時臉上訕訕的,尷尬立在一旁。
“你們都有事,回去吧。”等丫鬟們把裝茶葉的錦盒尋出來交給東瑗。盛昌侯就不耐煩起來。
東瑗和二奶奶忙不迭退了出去。
走出元陽閣門前的抄手游廊,二奶奶葛氏往喜桂院去,勉強跟東瑗福了福身子。一臉不快的走了。
東瑗心思都在這茶葉上,沒有顧忌二奶奶的感受。她捧著錦盒,既詫異又驚喜。她公公賞賜她東西呢,倘若是一年前,東瑗想都不敢想。
她泡茶并沒有什么手藝,不過是普通的步驟。公公心情好,喝茶就覺得舒坦,所以認為是她泡茶好。
她看了一回,把錦盒給了薔薇,去了楨園看誠哥兒。
已經六個月大的誠哥兒。抱著很沉手。他生下來,除了那次嗆水后,一直無病無災,能吃能睡,長得肉墩墩的,瞧著就喜歡。他又愛笑。很少哭,東瑗看著兒子,什么煩心事都沒了。
她把誠哥兒抱到靜攝院。
才那么點路,她發現自己后背有些出汗。
誠哥兒真的好重啊。
母子倆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玩,東瑗拿著個手搖小鼓,逗誠哥兒爬。讓他自己多爬爬,只當鍛煉身體。
誠哥兒就咯咯笑,追著東瑗的手搖鼓,母子倆在東次間炕上爬得歡快。
盛修頤從太子府回來,走到檐下回廊時,就聽到他們母子的笑聲。他不由也微揚唇角,跟著笑起來。
誠哥兒看到父親進來,不追東瑗的手鼓玩了,爬向盛修頤。
盛修頤就要抱他。
東瑗丟了手鼓,把誠哥兒拽住,抱在懷里,對盛修頤道:“你先去更衣吧。”她怕盛修頤從外頭回來,身上帶了臟灰塵,被誠哥兒蹭到身上。
小孩子的抵抗力不如大人,容易感染細菌。
盛修頤笑了笑,轉身去了凈房洗漱。
羅媽媽和橘紅、薔薇等人便在一旁抿唇笑。
東瑗看在眼里,問羅媽媽:“你們笑什么?”
羅媽媽看了眼凈房的方向,悄聲對東瑗道:“昨日還聽這院子里的老人說,咱世子爺變了不少呢。從前回來就是冷著一張臉。如今回來看見您和誠哥兒,總是一張笑臉。您瞧,可不是么?”
東瑗也覺得,盛修頤如今越來越….開朗。
用開朗來形容成年的男人,有些怪。東瑗沉思須臾,才想到一個更加貼切的形容:盛修頤越來越放縱自己的感情了。
他從前事事克制,壓抑自己的好惡、性格甚至能力。如今,他放佛放開了拳腳,亦不故作冷漠。
他甚至敢在馬車上….
東瑗臉上一陣熱浪蓬上來。
看到東瑗垂首不語,羅媽媽等人又是笑。
盛修頤更衣出來,把誠哥兒抱在懷里,笑著對東瑗道:“他又重了。”而后低聲跟東瑗耳語,“她們又拿你取笑?”
他進來的時候,看到羅媽媽等人在笑,而東瑗微微垂首。盛修頤知道羅媽媽等人是東瑗從小身邊服侍的。東瑗待她們沒有主子的款兒,他撞見過好幾次橘紅和羅媽媽等人拿東瑗說笑。
盛修頤是從徽州鄉紳人家出來的,對規矩向來沒有那么苛刻。他覺得規矩是為了讓主子活得更輕松。假如貼身服侍的愿意親近主子,又有分寸,時常開點玩笑不值什么。
他不以為忤。
東瑗暗啐他,轉而去逗誠哥兒。
“呀呀….”東瑗拉著誠哥兒的小手時,誠哥兒突然道。
東瑗愣住,緊張問盛修頤:“他是不是叫娘娘?”
盛修頤也是頭一次聽到誠哥兒吐言,他沒有聽清。
東瑗見他反應懵懂,還不如自己,又問旁邊的羅媽媽等人,誠哥兒是不是叫娘了。
大家都沒有聽清。
“誠哥兒,你是不是喊娘娘?你再叫啊。”東瑗拉著兒子的小手,哄著他叫,“叫娘,叫娘…”
娘這個字好拗口,她真想教誠哥兒叫媽媽。媽媽容易發音。
可想著盛修頤會說她匪夷所思,她的念頭就打住了。
盛修頤、羅媽媽、橘紅和薔薇也盯著誠哥兒。
誠哥兒好奇看著東瑗,又轉頭去看父親和羅媽媽等人,咯咯笑起來,再也不說話了。
東瑗很失望。
羅媽媽安慰她:“想必是聽差了。孩子開口說話,最少個月,咱們誠哥兒才六個多月呢。您也太心急了。”
東瑗撇撇嘴。
逗弄了一會兒誠哥兒,誠哥兒餓了,盛修頤才把孩子給了乳娘。
到了晚飯的時辰,羅媽媽和薔薇在一旁擺筷服侍,東瑗就把今日五姑奶奶大鬧、盛昌侯賞賜她茶葉的話,都告訴了盛修頤。
“爹爹頭次賞我東西,還說我泡茶好喝呢。”東瑗甜甜笑道,眼波瀲滟嫵媚。她雖然說了五姑奶奶的事,卻把話題岔開,不再多提五姑奶奶。
盛修頤心頭一動,也笑起來,用筷子頭點她的鼻端:“不就是賞你點茶葉?看你喜歡的,飯也不好好吃了。”
口吻像說孩子似的。
東瑗不依,辯道:“難得嘛!我進府里都一年多了,若是不論月子里送的烏雞,這茶葉還是第一次賞我東西啊。東西雖不說值什么,這份情難得呀。”
然后對薔薇道,“你等會兒把那茶葉分開,給二奶奶送一半去。”
盛修頤問;“當時她也在跟前,爹爹沒有賞她?”
東瑗搖頭,道:“當時五姑奶奶才走,爹爹正生氣呢。他問茶是誰沏的,二弟妹連忙說是我。在這之前,爹爹把泡茶的丫鬟打十杖,攆出去了呢。二弟妹急著摘清,爹爹大約是因為這個,才沒有一并賞她。爹爹的心情誰也摸不透,我和娘都沒敢多嘴。”
盛修頤聽到二奶奶葛氏出了事就把東瑗推出去的話,眼眸微沉,繼而才笑:“不過是點茶葉。你再叫人送去,她還以為你誠心惡心她。算了,你留著自己喝吧。”
東瑗笑道:“她怎么想是她的事。不過是點茶葉,她要是真惡心,以后咱們妯娌間也別處了。”
盛修頤看了眼自信又大度的妻子,心里充盈著暖意,他笑了笑,放了碗,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東瑗蹙眉:“哎呀,你端碗的手又沒洗,油沾到我頭發上了….”
盛修頤看了看自己的手,并無油漬,但是很不服氣的往自己衣裳上使勁揩了揩,攤給東瑗看:“已經沒油了。”然后端起碗,若無事情吃了起來。
東瑗看著他的動作,瞠目結舌。
怎么覺得這樣的盛修頤有些痞氣?
而一旁服侍的羅媽媽和薔薇想笑又不敢笑,兩人憋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