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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節契闊

第019節契闊  薛老侯爺在外院聽世子薛子侑說了薛東婉的事,大發雷霆。

  今日他的老友,世襲第三代二等奉國將軍杜國公爺來訪,薛老侯爺原本打算在外院吃了晚飯再回內院。世子的小廝去找他,他留下杜國公,在外書房見了世子爺,兩人說了幾句,薛老侯爺就拍案而起,直徑回了榮德閣。

  “給我查,查不出個緣由,五房誰都別活!”老侯爺跟老夫人確定了薛東婉是上吊自盡,頓時將茶盞拂在地上,一手扶著炕幾一角,捏得手背青筋暴突。

  老夫人沉默不語,她了解老侯爺的脾氣,這個時候不管說什么都是火上添油,任由他把情緒宣泄出來,再勸不遲。

  好半天,老侯爺扶住炕幾的手不再打顫,臉頰的雷霆怒意亦隱去四五成,他有些哀痛闔眼,試圖平復自己的暴怒。

  老夫人把自己手邊的汝窯茶浮雕蝙蝠紋盞遞給他。

  清冽暖茶入口,唇齒間留著鐵觀音的濃香,那微甘似苦的茶水浸潤五臟六腑,讓人莫名的心田寧靜,老侯爺才算真正平靜了幾分。

  “我做主,這件事瞞下來,只有大房和五房知道。”老夫人聲音似冬日梅樹梢頭雪,看似安靜平和,實則暗噙蝕骨寒意,“先假稱婉姐兒被厲鬼纏身,半夜襲擾姝姐兒。送去靖遠庵,讓葛總管幫著料理她的后事。等過半年,再說她病逝,我再替她開喪,請佛僧、道士為她超度,不枉她托身在薛府十四年…”

  說道最后,她越說越慢,生怕自己聲音帶著哽咽,重新勾起老侯爺的憤怒與哀痛。

  老侯爺聽了老夫人的話,半晌不語。

  “不查?”他倏然回眸,緊緊盯著老夫人。

  迎上老侯爺鋒利的眼眸,老夫人表情平靜里帶著堅持:“不查!好好的姑娘家,無故尋死?總會牽扯出家里的一些人和事!咱們鎮顯侯府,除了二房的蓉姐兒,剩下待嫁的姑娘,都是五房的。只要查,就難免走漏風聲。一旦有風聲,人言可畏又可恨,對五房其他姑娘都不好。婉姐兒上有瑗姐兒,下有姝姐兒、琳姐兒、妍姐兒、嫻姐兒…”

  老侯爺卻聽出一些話音,他臉色復又陰沉,問老夫人:“你知道婉姐兒的死因?”

  老夫人定定望著他:“侯爺,妾身替您管內宅將近四十五年,您見過妾身什么時候錯殺一個,什么時候錯放一位?侯爺放心,妾身都記在心里,婉姐兒不會枉歿的!”

  老侯爺聽著,長長嘆了口氣。

  “要懲戒一番!”他嚴厲道,“咱們府里,再也不能發現婉姐兒這樣的慘事!”

  老夫人道是。

  內宅的事,老夫人比老侯爺清楚,而且這么多年,老夫人是怎樣的性格,老侯爺一清二楚,他很放心把內宅全權托付給她。

  既然老夫人說她心中有數,老侯爺這才消邇親自追究之心。

  可哀痛還是難以遏制,那是個活生生的生命,是他的孫女!他微微闔眼,眼角的皺紋凝聚,顯得蒼老。

  家族的繁昌與凋零,衡量標準之一就是人口的眾寡。尚未及笄便隕歿,是不幸的預兆。

  老侯爺既心疼婉姐兒,亦擔憂家族。

  最近朝廷如此不安分,他有種驚濤駭浪里陷行的恐懼與疲憊。

  第二日,老夫人遞了名帖進宮,為臘八節的賞賜謝恩。

  臘月十三,宮里有了回話,太后娘娘臘月十八辰初三刻召見鎮顯侯夫人一品誥命詹氏、鎮顯侯世子嫡妻三品淑人榮氏。

  又言薛皇貴妃娘娘恭謹仁厚,擁篲卻行,如今天下符瑞并臻,皇恩浩蕩,特準薛府嫡出小姐進宮,圓皇貴妃姊妹情分。

  換句話說,皇貴妃娘娘想見家里的姊妹了,如今江山休徵祥瑞,天下太平盛世,太后特赦,昭顯皇恩浩蕩,體諒皇貴妃娘娘思念親人心切,準許薛家嫡女進宮朝見。

  這是幾朝都沒有的規矩!

  老夫人接了懿旨,打發了傳旨太監,讓小廝去外院大門口等著老侯爺和世子爺下朝。

  她則和世子夫人默默坐在東次間,各自手里捧著暖手爐,表情微帶不安。

  任何改變,總叫人摸不著頭腦,心中惶恐。

  雖然能猜到什么,可總是內宅婦人,不如男人們消息準確,只有見到老侯爺和世子爺,老夫人才會安心。

  臘月十三這天的早上,東瑗并不知禁宮傳下懿旨之事。她拾翠館亦發生了一件事,便是橘香和羅媽媽今日出去。

  離薛東婉自盡已經過去五天,薛府的謠言越發沸騰。

  桃慵館已經落鑰,說鬧鬼,十小姐被惡鬼纏身,送去了靖遠庵;十一小姐被十小姐嚇著了,如今老夫人養在身邊,歇在老夫人的暖閣。

  十小姐的丫鬟、婆子全部送去了莊子上。

  十一小姐身邊的大丫鬟芙蓉留下來,管事金媽媽和另一個大丫鬟茜草、眾位粗使丫鬟、婆子,也一并送到了田莊。

  眾人不能從桃慵館打聽到什么,亦不敢去老夫人的榮德閣打聽情況,紛紛借口來東瑗的拾翠館,她這里離桃慵館最近。

  東瑗原本打算臘月二十三讓羅媽媽和橘香先出去。

  橘紅沉穩些,留到薔薇熟悉了她屋里的情況,再從粗使丫鬟中提拔一個二等屋里服侍的,再送她走。

  而后東瑗才知道,楊氏丟下滿屋子的事,回了建衡伯府。

  這下,謠言越發張狂,說什么五夫人穿著陪嫁的衣裳回娘家,是老夫人攆她走的。

  十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就傳得越來越撲朔迷離,倘若不震懾屋里的大小丫鬟、婆子,只怕從拾翠館說出什么來,世子夫人怪責,連累了她辛苦替橘紅、橘香和羅媽媽算計好的前程。

  東瑗只得提前送橘香和羅媽媽走。

  “小姐…”橘香拎著自己的包袱,淚如雨下般給東瑗磕頭,她娘就領了她先回去。

  橘香的娘是廚房的一等管事媽媽,她老子原先在號房聽差,總是喝酒誤事,就免了他的差事,讓他兒子到號房聽差。

  橘香的哥哥像她娘,會鉆營,人又勤快機靈,沒過幾年就從號房調到了買辦上,如今在薛府買辦做個小管事,她嫂子在浣衣房,亦是個小小管事媽媽。

  橘香娘是廚房的一等管事媽媽,有些見識,東瑗先找了她,暗示幾句,又賞了一根金托點翠嵌紅寶石簪和一根如意云綠瑪瑙金鬢花簪給橘香,她便都明白,領橘香回去的時候,臉上沒有怨懟。

  羅媽媽則拉著東瑗的手,一個勁說瑗姐兒以后要照顧好自己,別叫人欺負了,說得橘紅和東瑗都眼淚簌簌。

  東瑗賞了她一對銀鍍金點仙人乘風嵌珠翠碧璽簪,她推辭不肯要。

  橘紅勸道:“媽媽拿著,要不然小姐心里怎么過得去?”

  羅媽媽抽噎著抹淚,只得收下東瑗賞賜的一對簪子,起身給她行禮,也出了拾翠館。

  羅媽媽和橘香辭行的時候,薔薇知道她們契闊之際,自有知心話說,她是新來的,在跟前不方便,就借口上次問老夫人屋里的丫鬟要鞋樣子沒拿,遠遠避開了。

  羅媽媽和橘香一走,橘紅又嚴厲叮囑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倘若胡亂嚼舌根,桃慵館眾人的下場便是她們的下場。

  拾翠館的丫鬟婆子們人人自危,再也不敢多言。

  羅媽媽和橘香出去、老夫人賞了兩個丫鬟給九小姐的事不脛而走,從此,也再無人上門打聽桃慵館的事。

  晚上東瑗去給老夫人問安。

  世子夫人榮氏和二夫人馮氏、五小姐薛東蓉已經圍著老夫人坐下,滿屋子珠圍翠繞,歡聲笑語。

  見東瑗進來,老夫人笑盈盈望著她:“瑗姐兒總是最早來,今日倒是遲了…”很高興的樣子。

  東瑗含笑給眾人行了禮,說了今日橘香和羅媽媽出去,她給她們送行,屋子里的事又要重新安排一番等等,所以來晚了。

  世子夫人先一步拉過東瑗,摟在懷里:“怪不得眼眶紅紅的,還以為受了誰的欺負,沒事就好。瑗姐兒,咱們臘月十八進宮…”

  東瑗微怔,咱們?

  哪個咱們?

  這個咱們,也包括她?她可是未出閣的小姐,沒有封號的,怎么能進宮?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塊玉佩,背后有些涼意,眼眸不由自主望向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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