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意思?”張長亭又驚又怒,疑惑的看向兩邊的外交部領導。他還不知道這只濃眉大眼的貨色是什么人物呢,開口就扯記者,記者是那么好打交道的嗎?
按照對等的接待原則,外交部這邊也派了個副部級的老領導,就是老的有點精力不濟了,坐下以后就在打瞌睡,叫醒了也就是“哦”的一聲,又沒了聲息。
禮賓司的司長就變成了能說話的最大的官了,他瞄了眼蘇城,又看看焦國平,也拿不準兩人是什么意思,只淡淡的介紹:“這位是歐洲司的副司長焦國平同志。”
就這么一句話,剛才還健談的司長閣下突然開始顯露他沉默寡言的一面。
要說能源企業有多厲害,90年代的普通人或許不是很清楚,但外交部的官員怎么可能不清楚。拉丁美洲、北非、中東、美國、歐洲、日本,這些地方的事情,一旦牽扯到能源和石油,那就麻煩的要命。90年代,外交部每年最重要的一件工作就是和美國談最惠國待遇,每次公關美國的國會議員,都有人要說到石油,真是想不知道都不行。
即使最遲鈍的外交部人員,也能明白擁有中東油田的大華實業,具有什么樣的破壞力。
國內是個籠子,暫時還能圈著他們,這中哈石油管道,可不就露出國際石油公司的崢嶸了?
至于焦國平的態度,就更值得琢磨了。這家伙,從來不是省油的燈,如今擺明車馬的支持大華實業,那肯定是留著后手的。
沒有利害關系的禮賓司司長這么一想,才不管張長亭高興不高興呢,只管自己一畝三分地的接待任務,多的一句話都沒有。
石油部和石油總公司是挺厲害的,那也要分地方。外交部這樣的大部委的獨立性極強,受外界的影響也就小的多了。
反而是焦國平,眼熱中亞的機會,挺胸抬頭道:“剛才忘了介紹,我就是外交部的焦國平,我來這里沒什么意思,就是想要表達自己的支持。中哈石油管道利國利民,大華實業做的事,不管放在中央部委,還是放在大眾媒體上,我向大家都會支持的。”
“石油管道是石油部管理的,你支持個什么勁。”張長亭氣的六竅冒煙,渣土味的東北腔也冒了出來。
林永貴就是擔心張長亭施壓,聽說這廝來了北京,馬上跟著過來了。現在一看外交部不買他的賬,就輕松的笑道:“外交部的同志有什么意見,我們虛心聽取,張局不要急嘛。”
“你當然不急了!”張長亭滿臉的不高興,沒有遮掩的意思。他也是從從一線提拔上來的干部,年紀大了,火氣沒有年輕時那么旺盛了,但也不屬于好說話的主。
他懶得和林永貴說,直面蘇城,瞪著眼道:“大華實業究竟要搞什么?我們和俄羅斯談了一年多的時間,費了多少錢,多少時間?你們倒好,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找來哈薩克斯坦。這不是拆臺嗎?”
蘇城一個人坐在下面,就像是接受一群領導的面試似的。不過,他的臉上可沒有接受面試的謙遜,輕松的道:“我們也是費了錢,費了時間才做成的。”
“哼,這才多久的時間,誰知道你們談出了什么喪權辱國的條件!”
“老張!”林永貴可不能讓他這么定性,即刻攔住道:“有話好好說,條件你也看到了,總公司沒說反對的話,你要反對,也不要上綱上線的!”
“那你說說,這么短的時間,不賣人家的好,怎么談?”
“能力問題而已。”蘇城再下面輕飄飄的。
“你說什么!”張長亭的聲音是越來越大,像是咆哮了。公司的小年輕要是敢和他這么說話…令其憤怒的是,幾年前的蘇城,也不過是勝利油田的一個小年輕罷了。
蘇城撇撇嘴,不屑的道:“不管是俄羅斯的石油,還是哈薩克斯坦的石油,誰能提供中國所需要的,我們就買誰的。你說談了一年多的時間了,那就繼續談好了,如果你能談下中俄石油管道,我們再說哪條更有利。如果你談不下中俄石油管道,你就是民族罪人。”
自從要與大慶爭奪石油管道,蘇城就讓信息局收集了張長亭的資料,這是個吃硬不吃軟的男人,典型的石油工人的風格。因此,他把話說的很重,但也沒有脫離實際。
一條正確的石油管道,提前10年或者推遲10年建設,不光能幫助國家節省幾億美元的運費,而且在國際活動中,能夠減少很多的顧忌。俄羅斯從蘇維埃時代開始,走的就是石油政治的路線,到了90年代,更是變本加厲。要從他們的嘴里找一條物美價廉的石油管道,那是想也別想。就是哈薩克斯坦,那也不是好相與的。日本早在70年代,就開始在哈薩克斯坦尋找石油了,為了獲得里海石油,他們也沒少付出。
蘇城如果不是抓住納扎爾巴耶夫想要建都這件事,帶去的幾千萬美元,非得全部用掉,才能有目前二分之一的效果。
不過,雖然沒有花費現金,但許諾的建筑隊也不能說是沒有付出。而且,省下的幾千萬美元,也不見得真能省下來。接下來的程序依然復雜,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張長亭卻是被蘇城說的呼吸不暢,胸前起伏了兩下,氣哼哼的一拍桌子,站起來道:“好,我這就去莫斯科。讓你看看,平等條約是怎么回事。”
“祝您順利。”蘇城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來。
張長亭不理他了,轉身對外交部的官員道:“中哈石油管道,我們不同意,你們也請注意一下,不要被那些蠅營狗茍的公司給騙了。”
禮賓司的司長一臉尷尬,笑道:“我送一下你吧。”
張長亭甩手走了,經過焦國平的時候,又哼哼了兩聲表示不滿。
焦國平當沒聽到,轉身對蘇城笑道:“蘇董,旬日不見,你又放了衛星。”
蘇城和他握了一下手,道:“正好遇到了。”
“沒想到你對中亞國家的研究也這么深,納扎爾巴耶夫可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你能讓他主動邀請中國鋪設石油管道,真不知你怎么做到的。”焦國平說的半真半假,有些恭維的因素。
他和蘇城都是周老的幕僚,以前見面的機會不少。不過,周老的年紀大了,參與國政的時間越來越短,主要精力也慢慢從國內外兼顧,轉移到了國內部分。如此一來,外交部的焦國平和“國際問題專家”蘇城同志,被呼喚的機會也就慢慢的少了。
不過,對兩人的關系來說,見面的少了,反而會親切一些,也免得二人在國際問題上總是出現不同意見。而隨著周老沉默的時間增加,焦國平對蘇城的態度也慢慢的發生了變化。
假如沒有了周老的光環,蘇城的勢力不會受到太多的影響,焦國平就有從天堂跌落凡間的可能了。
攀上蘇城,不是焦國平的第一選擇,但有了這樣的機會,他也不放過。
蘇城對焦國平的示好表現的很平淡。他如今的目標是推林永貴上位,到了這個層次,一個副司級干部的態度,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焦國平也不指望蘇城倒履相迎,又說了幾句自己對哈薩克斯坦問題的認識,就主動告辭了。
蘇城也和外交部的幾個人打聲招呼,就與林永貴出門上車。
坐到后座上,林永貴才皺眉道:“張長亭在俄羅斯是有關系的,你激了他,這家伙說不定真能談下中俄管道。”
“談下中俄管道哪有這么容易。”蘇城靠著椅背,慢吞吞的道:“張長亭有俄羅斯的關系我知道,他在巴庫工作學習過一段時間。其實,我今天激不激他,他也會去莫斯科吧。”
“這倒也是。”林永貴嘆了口氣,道:“就我所知,張長亭認識俄羅斯現政府里的好幾個當權派,在能源方面的影響力不小,否則,總公司也不能那么容易同意安大線。當年就有人提出其他的管道線路,是張長亭親自到俄羅斯,確定了安大線。其他人提出的線路,全部被俄羅斯那邊給否決了,表示只有安大線這一個意向。如果張長亭現在過去,真的談成了協議,咱們就被動了。”
如果在安大線和中哈線中選擇,中央十成十的會選擇安大線。和俄羅斯保持良好的關系,是比中哈關系更重要的。
蘇城知道安大線的前生后世,聽了林永貴的話,卻是笑道:“有意向和簽合同是兩碼事。安大線是俄羅斯的私人公司提出的,和政府又沒有隸屬關系,張長亭再有本事,也得一口口的啃下去,他啃的時間越長,越說明中哈線的價值。”
“他要是真的啃不下來,事情就好辦了。”
“他全力談判,兩三個月懸而未決,也夠他受的了。我們要是能在這段時間,說服總公司接受中哈線,也算是推進了一步吧。”蘇城說著怪笑兩聲,道:“張長亭去了莫斯科,他總不好遙控總公司吧。”
林永貴登時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