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總統府深邃的回廊,蘇城與張立來到一個不大的天井下方。
天井四周是綠色的爬山虎,纏繞著石柱和紅白兩色的墻壁,令建筑群的中心有了密林的感覺。抬頭看天,碧藍而潔凈,還有絮狀的白云悠悠的晃著。
如果不是鼻端腐朽的官僚氣息,這里還真有世外桃源的感覺。0帶他們進來的是哈薩克的幕僚長,一個年約50,肌肉松弛的老男人。此時態度和藹的道:“你們請稍等一會,總統先生結束了會議,就會來見你們了。房間內有水和飲料,請自便。”
“多謝您了。”張立用俄語說了一句。
王觀和李建夏都有事做,蘇城就帶了去年進公司的翻譯過來。
幕僚長笑容滿面的握了握張立的手,然后又和蘇城使勁握手,轉身去了。
看著他走遠了,張立有些好笑的道:“總統的幕僚長這么熱情,不會是收了錢吧。”
蘇城輕輕咳嗽了一聲。信息局會經常考察集團內的員工信息,張立的審查也是通過的。不過,“資金往來”的事兒越少人知道越好,張立瞎猜卻是猜對了。
幕僚長的門包費是5萬美元,是他個人薪水的上百倍,熱情是自然的。
張立不太明白蘇城咳嗽的意思,還笑著說:“哈薩克人對咱們中國人挺友好的,前幾天遇到一個哈薩克斯坦的年輕人,他還問我中國功夫,說去中國哪所學校,能拜到名師。對了,他們好像是有中國電影周和中國電視周的,李連杰和李小龍的電影經常放…”
他自顧自的說了幾句,見蘇城不感興趣,又回過頭來,道:“最近遇到的哈薩克官員都挺和善的,就是愛占小便宜,那天坐車,就見老楊給了交警10美元,把那交警樂的。唉,不知道總統是什么樣的。”
蘇城挑挑眉毛,他實在缺少說教的興趣,對張立大大咧咧的性格也是無可奈何。
不像是80年代末畢業的大學生,90年代初畢業的學生,已經具備了相當的所謂“自由思維”,以往學生身上常見的謹小慎微,是越來越難見到了。
張立是大華招募的小牛人之一,他在初中就開始學習俄語,進入大學又學習了英語,除此以外,還能吭吭巴巴的講一點日語。再加上經濟管理這個熱門專業,令張立在招聘市場上如魚得水,盡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企業和單位。最終選擇了大華實業,固然因為大華的待遇和福利政策,但也不免有浪漫情懷在里面,畢竟,如今的大華,已是中國企業中的一桿旗幟。
不過,或許是能力太強的緣故,張立似乎并不太在乎公司的約束。平常時節倒也沒什么,大華秉承蘇城兼收并蓄的傳統,對員工的性格很有忍耐力。
但在賄賂外國政客這樣的事情上,張立的玩笑就有點危險了。
蘇城暗自反省:回去以后,要給這個張立換個適合他的位置了,光考慮了他的外語水平可不行,人力資源部也應該做一點調整,只看能力不看性格,遲早是要出問題了。下次出門,還是要帶熟悉的翻譯。
張立并不知道,自己沒過大腦的隨性行為,即將引來大華集團人力資源部的小地震,猶自笑著,有點沒心沒肺的。
大約10多分鐘的樣子,又有總統府的幕僚出來,同樣是笑容滿面的道:“兩位請跟我來,總統先生在他的書房等待兩位,侍衛長會檢查你們身上的武器,如果攜帶了的話,現在交給我就好。”
“沒帶武器。總統先生是一個人嗎?”蘇城聽他說書房,就有些明白了。
幕僚頷首說“是的”。
“他的英語怎么樣?是否需要翻譯?”
“總統先生的英語很熟練。”
“那我也一個人進去好了。”蘇城從張立手上接過提包,道:“你到總統府外面等著吧,告訴古洪軍一聲。”
有了前面的一段,蘇城就不想張立這樣的小破孩再接觸任何機密信息了。
張立不明所以,答應了一聲就去了。
蘇城踮了一下提包,繼續用英語道:“領路吧。”
提包里是準備好的不記名債券,總共100萬美元,對哈國總統來說,算是一份開胃菜。窺視里海石油的外國公司不在少數,砸錢的也不會少。事實上,在中亞國家,想不砸錢就拿項目,那根本是開玩笑,這種不符合當地國情的公司,出來玩石油開采純屬浪費時間,不如開個石油學校騙學生的錢。
在中亞,官場就是一個大市場。將近10年的政治混亂,造就了一代“公平交易”的中亞官員,無論何種要求,只要有合適的價格,官員們總能找到完成的途徑,而不給出合適的價格,官員們也保證找到搗亂的途徑。期間或許需要一些討價還價,不過,在梅西百貨明碼標價以前的商品,不也需要討價還價么。
而在職業道德方面,中亞的官員堪稱典范,只要收了錢,做出了承諾,少有反悔的,值得稱道。
幾步功夫,就到了侍從室。侍衛們做檢查的時候,有意未打開蘇城隨身的皮包,只是用設備反復的探查。
最后,侍衛長才向蘇城點點頭。
進到書房,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一張巨大的掛毯,毛茸茸的畫著某個歷史故事,十幾米的長度,少說有幾百個小人在里面,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
納扎爾巴耶夫正襟危坐,似乎在看書。
這是個長相老成的中亞人,蒙古人種,黃皮膚,黑頭發,小眼睛。胳膊結實有力,給蘇城的感覺,更像是國企廠子里的車間主任。
見他進來,納扎爾巴耶夫取下了眼鏡,起身笑道:“是大華實業的蘇城董事長吧,我們坐下來談。”
他繞過大大的寫字臺,坐到了房間中央的沙發上,和蘇城隔著茶幾,互相打量著。
蘇城欠身道:“大華此行,是想探討中哈石油管道的可行性。”
“我聽說了。”納扎爾巴耶夫前期已經得到了一筆款項的“捐助”,很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問道:“大華實業,得到中國政府的授權了嗎?”
“正式的授權還沒有。”
“哦,那我是與誰的代理人在談話?”納扎爾巴耶夫對中國是非常熟悉的。他的人生經歷過,與90年代的中國領導人差不多。先在工廠工作,然后投身黨團的懷抱,做到了卡拉干達州的黨委書記,最后成為哈薩克斯坦蘇維埃書記。最終,哈薩克斯坦獨立,他又高票當選了哈薩克斯坦總統。
就蘇城所知,他在這個位置上,還會再坐20多年。整個哈薩克斯坦自獨立以后,就沒有換過總統。納扎爾巴耶夫對哈薩克斯坦的領導力和判斷力,也是有口皆碑的,一個中亞國家能穩定的發展,而且發展速度比周圍的國家快,著實不易。
后世的納扎爾巴耶夫在哈薩克斯坦內的聲望,大概是要超過普京在俄羅斯的聲望的。但是,1993年的納扎爾巴耶夫,僅僅上臺2年,坐的位置并不穩當,他在對外合作的過程中,謹慎也是必然的。
蘇城沒有扯虎皮拉大旗,鎮定的道:“我不是任何人的代理人,我是獨立而來的。當然,我在中國得到了一些支持,推動完成中哈線,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一個純粹的中國私人公司?”
“是的。”蘇城的語氣沒有絲毫的變化。
納扎爾巴耶夫拿起茶杯,裝作喝水的樣子,然后笑了笑,道:“一條石油管道,恐怕不是一家純粹的私人企業所能支撐的。你的支持者,應當選擇一個恰當的場合,首先提出中哈石油管道的請求,然后我們再談具體的問題吧。”
看在買路錢的份上,納扎爾巴耶夫才與蘇城見面。不過,真的談到了管道,他就沒有通融的意思了。所謂恰當的場合,那就是外交場合,在中石油內部未曾統一口徑的情況下,這種事情是很難發生的。而且,也偏離了蘇城的計劃。
蘇城的手放在了提包上,并沒有立刻推出去,卻道:“閣下的要求合情合理,不過,我們國內在石油管道的問題上,更傾向于中俄石油管道。”
“那找我是什么意思?”
“我認為,俄羅斯的要求太多,不夠真誠。而且,一條石油管道,每年的通過能力不過2000萬噸到5000萬噸,即使俄羅斯外賣的石油更多,超過了我們需求的,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不如首先建立一條到哈薩克斯坦的石油管道,滿足目前的需求。”蘇城有意點出2000萬噸,這比安大線的初始目標高了1倍,對納扎爾巴耶夫的誘惑是明顯的。
他沒有再做逐客的事,但也沒有要點頭的意思,而是緩緩的道:“每年2000萬噸的石油需求,能保證嗎?”
“絕對可以。大華實業曾經和阿聯酋政府簽訂了天然氣包銷的協議,總額超過30億美元,5年前的國際天然氣市場,比現在更難賣,大華實業一度虧本,但仍然堅持了下去,完成了目標。總統閣下若有要求,我們完全可以簽訂2000萬噸石油的包銷合同。”蘇城將阿聯酋的天然氣包銷協議拿出來,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納扎爾巴耶夫大概也看過類似的情報,再聽蘇城強調,于是道:“假設,假設我們簽訂了協議,你們不能將石油銷售到中國以外的地區。”
石油比天然氣好賣多了,因此,哈薩克斯坦需要的是消費國,而不是中間商。
蘇城立刻允諾,并道:“大華實業可以答應您的條件。這樣的話,是否能請哈薩克斯坦方面,首先釋放善意呢?實不相瞞,在中國國內,支持建設中俄石油管道的企業,比支持建造中哈石油管道的我們,政治勢力更強,哈薩克斯坦方面,若是能提出支持中哈石油管道,能減輕我們的壓力,更快的推進此事。”
“但是,卻有可能令哈薩克斯坦在談判中處于劣勢。”納扎爾巴耶夫聲音微沉,一口道清了癥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