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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你不懂

  老技術員說的興起,站著用手比劃道:“你們看看咱現在吃的。蘇聯的蘿卜牛肉湯,面包管夠,還有罐頭裝的紅燒肉,皮蛋、熏肉、酸菜,要是懶得吃飯了,自己在宿舍里泡方便面也沒人管,知道我們當年吃的是什么?”

  “說說。”90年代人,獲得信息的途徑很少,即使是同行業的人,也難知道前人的生活。許多人對石油會戰的了解,也就局限于宣傳部的宣傳資料了,很難了解到當年的石油人的生活。

  老技術員喝了一大口水,用手背一抹,就敲著指頭笑道:“我當年還在石油學校上學,本來準備讀高中的,聽從了國家號召,還沒畢業就去了大慶。到了鉆井隊,給分了一個師父,第一天吃的是苞谷面糊糊,配窩窩頭。南方人可能不知道苞谷面是什么,苞谷面就是玉米面,喝第一頓的時候,覺得味道還不錯。我那時候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在家吃的就多,一路上更是餓了。所以,一口氣喝了三大碗,還吃了兩個窩窩頭。其實還想吃一個窩窩頭的,師父說沒有了。”

  聽他說話的勘探隊員都笑了出來。

  老技術員沒笑,搖搖頭道:“我后來才知道,每個人每天只有一碗苞谷面糊糊,只有一個窩窩頭。我不光吃了自己和師父的苞谷面糊糊,師父還跑去和隊長借了一碗,隊長有家眷跟著,可以把窩窩頭用的面換回家,自己煮成稀飯喝,所以只有兩個窩窩頭,沒有多的了…”

  30年前發生的事,對老技術員而言,幾乎是歷歷在目的。周圍的勘探隊員也都沉默了下來,他們多是60年代生人,年少時都挨過餓,知道吃不飽飯的感覺。讓一個饑餓的人將自己一天的食物讓出來,給一個陌生人,這種情感,只有在會戰的年代里才能體會。

  蘇城唏噓的坐在圈子外圍。他在讀書的時候,也曾聽說過類似的故事,然而,身處在西伯利亞的環境中,聽著當事人講述真人真事,仍然會感受到劇烈的沖擊。

  在鐵人王進喜的時代,幾十噸的鉆機是由1205隊的30多名工人,以人拉肩扛的方式用了三天三夜運到現場的,開鉆的50噸水是干部、工人和家屬用盆和桶端進鉆場的。這種經歷,經過半個世紀再聽起來,幾如天方夜譚。

  38米高,22噸重的井架,分攤到40名工人身上,相當于每人要分擔550公斤的重量,相當于每2個人要抬起一輛i本車…而他們所能利用的工具,只有非現代化的滾杠加撬杠…50噸水分攤到200人身上,相當于每人提了250公斤的水,即使每次用桶提25公斤的水,也要往返礦區10次…這種jing神和黨派無關,和政治旗幟無關,它的動力來源于人內心的激情。一個數億人口的泱泱大國,承受了數百年的壓迫和苦難,當整個民族有機會翻身的時候,沒有人會彷徨猶豫。

  每個人都向往優質的生活,但優質的生活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經過了鴉片戰爭、甲午戰爭、辛亥革命、軍閥混戰、國民革命、第二次世界大戰、解放戰爭、朝鮮戰爭、文化大革命等一連串事件,華夏民族積累的歷史紅利,已經損耗殆盡了。10年,20年或者30年的辛勤工作,遠沒有到令人歡欣鼓舞的時候,只能是默默地慶幸罷了。

  正是老技術員這樣的人,奉獻自己,為國家換到了難得的積累。

  是老技術員這樣的人,用奉獻,用奮斗,用人生,將中國從亞非拉的第三世界國家拉扯了出來。

  大慶石油會戰時期的石油工人,如果要住好房子,要機械化生產,要充足的食物和額外的加班工資,那2020年的中國和2020年的黑非洲,也不會有多大的區別。

  最終的結果,是中國依然只能每年用石油換外匯,用外匯買糧食,然后盡量養活貧民窟里呼喊著公平的國人…李政夫的經歷注定他無法理解這樣的社會和這樣的人民,他給伊藤信重翻譯了一遍,同時評論道:“把自己唯一的食物給別人,自己又怎么有力氣干活?這樣的做法太不符合經濟調配了,這樣的國家和公司,怎么發展?他在講故事吧。”

  伊藤信重卻有些失神。

  他是50年代生人,四十歲剛過。當他有記憶的時候,i本同樣窮的底掉,許多地位很高的人也買不起襪子,以至于他的父親每年冬天都要光著腳穿木屐上班。伊藤信重至今還記得父親拼命工作的場景,那種辛苦到深夜,也不肯浪費一分鐘時間的模樣,給予了他極大的刺激。

  聽了李政夫的翻譯,又聽了他的評論,伊藤信重換上了凝重和尊敬的表情,眼睛看著老技術員,口中道:“你是無法理解那種迫切的想要民族復興的心情的。為了i本的復興,我們可以不吃不喝只工作。哪怕累死在工廠里也沒有關系,只要i本能夠強大起來,能夠成為驕傲的國家強大起來…”

  李政夫有點不自在了。和i本比起來,新加坡連小國寡民都算不上,總共300萬的人口,甚至不夠一次大型戰爭消耗的。

  因此,他確實是無法理解民族復興這個詞,新加坡甚至都不算是一個民族。但他還是不喜歡伊藤信重這樣說,于是,李政夫打斷了伊藤信重的呢喃,道:“這個人說的是中國。”

  “那說明中國是走在復興之路上。”伊藤信重頓了一下,再輕聲道:“我們擋在了他們的路上。”

  “何至于。”

  伊藤信重笑的很古怪,道:“看看蘇城的瘋狂就知道了,鐵路運輸是源源不斷的。現在是7支勘探隊抵達了,那在路上的也許還有七八支勘探隊,在中國,他不知還組織了多少人準備運輸…”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尤其是開始試鉆的時候。”李政夫微微皺眉,道:“勘探期間,咱們還能用裝備彌補一些,鉆井對人力的要求就有些高了,咱們就算按照勘探隊的數量來算,也就是四五個鉆井隊,要是第一批的鉆井沒有出油,就很危險了。大華肯定會裝備10個以上的鉆井隊。”

  伊藤信重低頭想了會,道:“我們不可能在人數和鉆井隊的數量上超過大華實業的,如今的辦法,就是準確判斷鉆井的位置,爭取第一次試井能有重大發現,兩輪以內找到油層。”

  在石油勘探中,使用地震儀、重力磁力等手段,都是為了判斷地底的情況,這種時候,準確判斷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找錯了地方,鉆井隊鉆的再深,鉆的再快也是沒用。

  不過,第一次鉆井的時候,因為信息不足,往往都是鉆不到油的,所以才叫試井。大多數時候,第一次鉆井的目的也是為了獲得地下信息,并不一定會選擇有可能出油的井位,而是選擇能夠了解地層的位置。通過鉆取巖心等方式,了解地質狀況后,再安排接下來的鉆井位置。

  正常的勘探,鉆三五口干井是非常普遍的。要想兩輪內找到油層,除了技術以外,還需要一些運氣。

  李政夫也沒有好辦法,只能點頭說道:“我盡量準備充分一些,但鉆井隊的數量,也確實要增加一些…”

  他還想說什么,聲音被中國人的笑聲給蓋住了,凝神去聽,那老技術員已經開始講笑話了。

  老技術員手舞足蹈,比劃著道:“我當時從那老鼠窩里,足足掏出了3斤半的黃豆,回去以后,把我師父給樂的,連忙給煮了,全隊都喝黃豆湯,有好幾個腿腫起來的,立馬就好了…”

  缺乏蛋白質。李政夫心里想著,卻見蘇城不知怎的向外走去。

  看到他的動作,李政夫就一陣腦仁疼。

  莫非又來了勘探隊?都這么晚了,他們就沒有休息的嗎?

  他盯著蘇城一路走到伐木場的外圈,然后一拐,頓時松了一口氣,暗想:不是去門前接人的。

  然后,就聽轟隆隆的發動機聲。

  “不是吧,真的又來人了?”李政夫轉念一想,又樂了:“他們兩支勘探隊都住不下,這下子,我看他們住哪里。”

  伊藤信重在旁看著他又喜又憂,不由碰了碰他,道:“你怎么了?”

  “嗯?我想大華實業又有勘探隊來…”

  “是挖掘機。”伊藤信重給他指了一下。

  發動機的轟鳴,果然是幾臺挖掘機發出的。

  吃飽喝足的勘探隊員們也跑了出來,重新拆卸安裝帳篷。

  西伯利亞的凍土極結實,要是用鐵锨和鎬頭的話,一天一夜也挖不出一個地窨子,大會戰時期,30多人要挖一兩天,才能有個勉強棲身的地方。用挖掘機的效率就高多了,功率足的情況下,十多分鐘就能完成一個地窨子的初步工作。自然有熟悉的勘探隊員,跳下去進行修繕。

  見中國人挖地窖,新馬集團和伊藤集團的人都好奇的跑了出來,阿里克塞也是滿臉抱歉的向蘇城解釋住宿不足的情況。

  只有伊藤信重,滿腹的心事。臨時營地的承載能力大大增強,再也沒有什么能夠阻止蘇城增加勘探人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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