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
相隔埕島數里,就能看到一條噴涌出的火龍,映紅海面。那是出于油井安全考慮,用以燃燒石油衍生氣的“放空火炬”。
看著這條活靈活現的火龍,蘇城忽然覺得很安心。
提前半年發現埕島油田并不是主要的,提前10年開采埕島油田,才是他所期望的。
火光掩映下,傍晚的海水露出難得的藍綠色,猶如晶瑩的珠寶。座落在潮汐中的井架線條硬朗,由泡沫似的建筑材料圍攏,像是孤島燈塔一般。
林永貴穿著厚厚的衣服,腳上套著雨鞋下船,看著微光下的海岸,贊道:“嗯,咱們要是像陸上一樣采掘石油,這個海灘就沒法看了。”
“這道風景可貴啊。”陶書記向來秉承中立的態度,沒有林永貴那么開放,也沒有劉書記那么保守。基本上,他屬于比較完美的中國式干部,有極強的執行力,但受限于人生經歷和教育背景,總是有些放不開。
如今,陶書記負責籌備海洋采油廠,蘇城免不了要與之多打交道,于是笑著解釋道:“滴油不下海,不光是為了保護我們的環境,也是為了多賺錢。”
“怎么賺?”陶書記想起技改成本就覺得頭痛。
蘇城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咱們國內的工業發展,有點傾向于先污染后治理,這個是外國人走過的路,也沒有錯。但是,世界其他的發展中國家,不一定都走這條路,像是委內瑞拉,尼日利亞等國家,他們都是傳統的產油國,有錢,因此寧愿走清潔工業的路子,再一方面,這些小國也不求全面工業,咱們若是想在他們的海邊挖石油,‘滴油不下海’是必須攻關的技術。”
陶書記覺得蘇城有點吹大氣,但是,面前就是他堅持勘探出來的油井,也只能呵呵的笑道:“這是一系列的技術呀。我估計等不到那一天了,咱們油田,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去國外開采石油。”
“開采國外的油田,肯定不是現在就能做的事。不過,好處現在就能得到。”
“哦?”聽說立刻就有好處,陶書記總算來了興趣。
蘇城嘴角笑了一下,道:“總公司肯定有開采海外油田的興趣,就以增強國際競爭力為名,寫一個報告上去,要是沒有資金和技術傾斜,咱就不陪他玩了。”
林永貴莞爾,道:“增強國際競爭力,的確是總公司想搞的東西。這兩年,咱們勝利油田的儲量告急,大慶最多也就是10年高產期了…現在看來,也就是新疆的油田還有潛力。做幾年準備工作,時間剛剛好。”
只有做過一把手的人,才能猜到一把手想什么。林永貴初登管理局局長寶座,希望開采淺海油田,擴大勝利油田的儲量。總公司新成立,自然也希望有一個新氣象,開采國外油田幾乎是必然選擇。
陶書記一邊聽一邊想,不時的點一下頭,要是有補助,他也不介意滴油不下海。高科技誰不喜歡,就看有沒有資本來玩了。
想到這里,他不禁看向蘇城,覺得:這小家伙,頭腦清楚,人也大膽,竟然真的攬下了淺海勘探的活,難得的是,竟讓他給做成了。
搞石油勘探,三年不出成果是很平常的事情,蘇城雖然只用了三個月時間,但這份辛苦,卻不是短短三個月所能涵蓋的。
陶書記想起幾天前的井噴,當時聽到消息,自己都嚇壞了,衣服沒穿好,就從房間里沖了出去…在那種情況下,蘇城還敢往前沖,并且成功翻盤,真的頗有幾分虎性。
做事不顧后果,只知道往前沖的人,是(野)豬性。勇往直前并能做成事的人,才是虎性。
作為紀檢書記,陶書記見過不少有虎性的人,也欣賞有虎性的人,此時看向蘇城的表情,就相對溫潤了。
當然,陶書記的溫潤,不過是沒有棱角的冰塊模樣罷了。
沙鳴印拎著兩個手電筒,跑過來接人了。
林陶兩位書記分別和他握手,說幾句表彰的話,沙鳴印配合的笑兩聲,就算完成了迎接儀式。
蘇城卻是緊緊握住沙鳴印的手,只是抿著嘴點頭。
如果不是這位樸實的勘探隊長,他的一切堅持與奮斗都有可能化為烏有…也許,十年以后,會有人給他翻案,但到了那個時候,又有什么意義呢。
沙鳴印理解他的心情,有意岔開道:“你沒見到出油,當時地面都在震,還有嗚嗚的轟鳴聲,把我驚出了一身汗呀。從來沒見過動靜這么大的油田,咱老沙也是打過萬桶井的人了。”
蘇城感慨的邁步,失笑道:“你要是晚一刻鐘,情況就不一樣了。”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能有什么不一樣。”沙鳴印滿不在乎的仰著臉。
蘇城摟著他的肩膀,沒有再多說什么。
林書記和陶書記特意走快了兩步,先慰問勘探隊員們去了。
數月以來的野外工作,連續經歷井噴和出油,令所有人身心俱疲。林永貴見他們站的辛苦,干脆自己坐在地上,然后請大家圍坐起來。
隨行的記者們打開燈光,調整鏡頭,或蹲或臥,一會兒拍照,一會兒記錄,忙的不亦樂乎。
隊員們安心享受著來之不易的榮譽。對于這些工作條件無比艱苦的男人們來說,唯有授勛之日,方是享受之日。
除此之外,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奮斗與奉獻。
蘇城坐的遠了一些,此時此刻,是勘探隊員們的榮耀之時。
參觀即將結束的時候,前方亮起了串串大燈。
仔細聽,還有清晰的油門轟鳴聲穿刺而來。
幾個地方上來的記者,都跑到土丘上看,一個個驚嘆不已。數十輛工程車絕塵而來,氣勢磅礴,除了部隊之外,估計只有油田,才能看到這種重型卡車在野外長途奔馳的景象了。
勝利油田雖然叫做管理局了,但會戰體制鍛煉出來的能力尚在,一聲令下,幾十輛工程車奔赴前線的景象,確實激動人心。
以后,這樣的情景反而不容易見到了。
蘇城也點著腳看了一會,心想:假如有一天,中國能在國外大規模開采石油,我就用重型直升機吊著裝備轉場。
工程車駛到勘探井附近,熄火停車。10多輛載人卡車掀開車棚,立即跳下整車的工人,排成橫縱兩隊,再在隊長的帶領下,幫助另外20輛裝備車和四五輛后勤車、維修車裝卸。
雖然沒有來過埕島,但車隊也不需要指揮,司機憑經驗就知道該停的位置。這就是會戰體制的優勢之處,久經鍛煉的工人隊伍就像是久經鍛煉的職業軍人,雖然不夠靈活,攻堅拔寨卻是絲毫不怯。
日產5000噸的油井,又是在海邊,要是放在國外,大部分采掘公司立刻麻爪。但對勝利油田的職業鉆井隊來說,不過是一頓豐盛的宴席。
“這素質,要是打仗的話,開出去就是好兵啊。”有一個微胖的記者一個勁的拍攝,也不知道能拍到什么。
沙鳴印從后面上來聽到了,隨口道:“我們油田的退伍兵比政府的還多,打仗不用重新入伍,自己組一個油田部隊就行了,當舟橋部隊,土工部隊,一點問題都沒有。機械化沖鋒也是這個。”
他翹起了拇指。
記者認得他,馬上意會道:“沙隊長也是退伍兵?”
沙鳴印靦腆的笑了一下,道:“我不是。”
“哦,沙隊長是有一個參軍夢吧。”記者以為發現了素材,激動的掏出紙筆道:“您給咱說說,怎么從一個想當兵的少年,變成了一名勘探隊長?其中有什么樣的心路歷程…”
“啥?”
“你為什么做了油田工人?”
“我爸是油田的。”
“再呢?”
“我媽也是油田的。”
“這個…是因為家庭的壓力,‘壓力’這個詞不好,是因為家里人的勸說,所以才放棄了保家衛國的參軍夢,進入油田為國奉獻,是嗎?”
沙鳴印搖頭:“我沒想過參軍。”
“再有什么原因?”記者急不可耐,這是炙手可熱的英雄事跡啊,寫出來多漂亮。
沙鳴印被迫,無奈瞪著這記者,道:“再有就是…我爺是油田的,我奶也是油田的,還有我姥爺,也是油田的…”
記者一個個記下來,對了一下,詫異的道:“那你姥姥呢?”
沙鳴印瞪圓了眼睛,搖頭往板屋去了,暗道:是你姥姥的。
板屋附近集中了大部分人員,盡可能快的開始了油井處置工作。
勘探井并不是找到油就結束了,源源不斷的泥漿還在灌入油井,壓力等數據依舊重要。陶書記一邊看著電腦屏幕,一邊看新來的技術員核對技術。
一會兒,蘇城進來,他就招手,直接道:“蘇城,我給你介紹,這位是采油四廠的高級工程師甘克毅。老甘,油田管理局黨委會準備建立一個獨立公司,專門開發淺海石油,蘇城就是負責人。”
“蘇董,我知道的。”甘克毅的年齡與陶書記差不多,戴的眼睛后面有一條黑色鑰匙鏈綁著,手在電腦鍵盤上的動作,也盡顯小心。
蘇城和他打了聲招呼,卻是問道:“陶書記,這個開發淺海石油的公司,具體是什么情況?”
“就知道你會問,我也才收到消息。總公司同意,復制三次采油所的模式,不過,這一次是由總公司牽頭,讓你在全國挑選精兵強將,攻關淺海石油開采技術…”
“專利歸我?”蘇城眼都直了,總公司太善良了!
“你如果拿的出那么多錢來開發技術,那就歸你,否則,就按分成比例來。另外,總公司要免費使用所有技術,也就是說,你只能去賺外國人的錢了。”
“沒事,我樂意。”蘇城心里卻想:中海油1983年就成立了,只要它不免費使用技術,那就行了。中石油能有多少塊海洋油田,過幾年,全得劃給中海油。這樣一來,就得多多準備資金了,海洋石油技術,可是吞金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