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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采油隊

  1987年的綠皮車,擁擠的像是黃桃罐頭,行李如同汁水似的,在人與人之間晃蕩。廁所通常都被占據了,以至于人也憋出了黃色。

  蘇城坐的是三人座,不時會讓出半個臀位來,讓旁邊人支著腿休息會。

  到了晚上,有人實在支持不住,干脆溜進座位下面躺著,這樣艱苦的經歷是蘇城未曾想過的。

  不過,同車的人并不覺得辛苦,反而神侃不停,另有一股親切。

  堅持了兩天一夜才抵達東*營。

  此時正值深夜,從窗口望出去,能看到荒原上密布的井架和火龍般的車流,在旁蹭了半個屁股的老張一下子站了起來,用激動的語氣說:“看!這就是勝利的石油會戰!”

  “真壯烈啊!”

  “好多磕頭機。”

  “總算回家了。”

  蘇城靜靜的聽著。作為一名石油大學的學生,他也曾有過工程師的美夢。不過,進入千禧年以后,油田自己的子弟都眼巴巴的等著招工,他這種沒門路的學生,卻是離夢漸行漸遠了。

  車廂內的乘客,一多半是油田職工,滿懷豪情,蘇城也挺起了腰。

  一會兒,綠皮車停穩了。

  蘇城打了聲招呼,背上自己的包,下了火車。

  老張從后面跟了上來,憨厚的笑道:“小蘇,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呢,有沒有地方去?”

  蘇城愣愣的搖搖頭。

  “去我那里。”老張不由分說的拉住蘇城,邊走邊道:“我有個老鄉在招待所,住半晚上不要錢。”

  這個時間,的確沒有旅館還開門了。

  蘇城半推半就的跟上去,在呼嚕和臭腳丫子中過了半宿。

  第二天一早,老張用一種熟人的語調問:“小蘇,我去油管廠,你呢。”

  “去指揮部報道。”

  “哦?好地方啊。那一起,去車站坐車。”老張很能為別人做主,拽起蘇城就跑。

  一路上,蘇城都在觀察著這座因石油而起的城市。他出生的時候,石油會戰時代就已經過去了,但耳邊卻沒少聽到父輩們回憶的那些似真似夢的故事。

  作為僅次于大慶的國有特大型油田,勝利油田是極富裕的,這從公交車上就能看出來。

  早在80年代初期,各部門外匯極緊張的情況下,油田就購買了一批來自外國的公交車,由兩節亮黃色車廂構成的車體相當寬大,在很長時間內充當著油田通勤車的作用,直到DY市成立,還承擔起了城市公交的責任。為了有所區分,油田公交的號碼皆在百位內,地方公交則用百位以后的數字。

  所謂“先有磕頭機,后有DY市”,更加說明了油田在此的地位。

  在蘇城看來,東*營車站的規模,甚至好于20年后的某些縣級市,至少那輛由褶皺膠皮聯接起來的公交車,看起來是新嶄嶄的。

  到了指揮部,遞上介紹信后,蘇城的北大身份再次引起了一陣轟動,只不過,大家更多的是惋惜。

  北大學生分配到石油部,一個月后又被下放到勝利油田,怎么想怎么像是得罪了人。

  人事辦的主任在辦公室里觀察了一會,見蘇城左看右看,卻既不套近乎,也沒人打招呼,于是大筆一揮,將之分配到了孤東油田指揮部。

  這是勝利油田的二級單位了,可以說是會戰指揮部下面的基層。

  蘇城又懵懵懂懂的坐上前往KL縣的廣州拍中型客車,到了地方,再坐從KL縣到孤東油田指揮部的通勤車。

  到了孤東油田指揮部已是將下班時,負責接收的干部大致瞄了兩眼介紹信,就認定是犯了錯誤,發配至此的學生,問都不問,便道:“你是大學生,按理應該留在辦公室的,不過,現在的名額滿了,你先到采油隊工作吧。”

  “采油隊?”這次輪到蘇城發愣了。他是在油田長大的,當然知道采油隊的辛苦。

  來到勝利油田,他是想發揮自己的專業,卻沒想著做基礎工人。

  “采油3廠2隊,到了地方,人家會告訴你怎么做的,你先拿著介紹信住招待所吧。”負責的干部一個大大的紅章就蓋了下來,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雖然有些意外,但蘇城第二天還是安心的坐上了卡車改裝的通勤車,前往采油三廠。

  既然是從基層做起,那就從基層做起吧。

  蘇城不像是這個時代的大學生,身體強壯而精神嬌弱,總是將自己和古代的舉人進士相提并論。

  他是來自21世紀的大學生,習慣了民工的身份和牲口的待遇,精神堅韌。穿越到的這具身體又異常的強壯,乍然從事體力工作,也怡然不懼。

  采油2隊的隊長竇萬山是個中年工人,渾身漆黑,只有眼睛和手掌里能露出白色,看了蘇城的報道信,嘆了聲道:“又是搞運動?”

  蘇城的白色襯衫已經變成灰土的顏色了,口中詫異的道:“沒有啊。”

  “那怎么把你派這里來了?”隊長拍拍屁股,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蘇城尷尬的不知該說什么,只能道:“哪里都是一樣的。”

  “哪能一樣。”竇萬山鼓了鼓眼睛,喉嚨一動,半杯子熱茶就下去了。

  就在蘇城嘿嘿傻笑的當口,外面又有人找了過來。竇萬山立刻放下杯子,道:“開工了,小蘇也來,你就跟著我學吧。”

  采油2隊管著上百口油井,有五輛汽車,來回往返于礦井之間。除了要注水采油之外,還有專門的小組負責維護油井設備。

  相比前者,后者的責任明顯更重,因為采油是相對固定的工作方式,而油井一旦出了問題,就要用到“搶修”的字眼,用竇萬山的話來說:“少打一天,就要少幾十噸的油。”

  因此,作為隊長的竇萬山,除了監督日常的采油工作之外,還要在各個線路上奔波。

  70年代生產的解放汽車,又搖又顛,走了一個小時,才到地方。

  竇萬山領著工人們下車,歇都不歇一下,便分配任務,自個整整衣服,下井巡檢去了。

  蘇城無奈的聳聳肩,自個繞著磕頭機看起來,它有一個高出地面數米的長桿,在電力的作用下,長桿向上拉起,再落下,就像磕頭一樣,一叩首,一抬頭,地底一兩千米深的石油就被提到了地面,之后通過地下管道運輸至指定地點。

  這種古老的梁式抽油機堪稱機械采油機的爺爺,但直到21世紀,仍然有油田在用它,私人老板承包的油井里,用的就更多了。盡管從學術的角度上講,老式的磕頭機有種種的不足,但在環境惡劣的油田,這種只有四個主要部件的采油機反而有結構簡單,易于維護的優勢,工人培訓三五個月就能用,兩年時間堪稱熟練,成本極低,初期投入也少。

  蘇城一邊與書本上的知識對應,一邊回憶實習時的場景。由于想留在石油公司里,他當年有小半年是泡在油田上的,好煙好酒的伺候大師傅,倒也學到了不少東西。

  同隊的工人們都忙了起來,蘇城搖頭晃腦的撿出個扳手,給略有松動的抽油機底座緊了緊螺絲。

  “你做什么!”一旁的維修工老吳突然爆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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