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輕水一腳踩進花叢和泥土之上,劉暢霎時間就聽到了他褲管摩擦花葉時發出的擦擦聲以及那鞋底擠壓泥土的綿軟聲音,這聲音雖然細小,但敲擊在他心里,卻仿佛洪鐘一般發出了巨響。
手心出汗,握緊拳頭,劉暢目不轉睛的看著李輕水腳邊花叢的一切。
只見李輕水一腳踩進花叢,他腳邊那些鮮紅的花朵們,就在第一時間發覺到這個入侵的“異物”,隨后,它們竟是齊齊轉過了“臉”去,似乎各個花蕊中間長了一雙雙眼睛一般,“看”向了李輕水的腳脖子。
“果然會動!”看到這樣的情形,劉暢立時就想把李輕水給拉回來,可他警醒的叫聲還沒出口,李輕水就原地沖他擺了擺手。
“沒事兒,待在那別動。”
擺手的意思劉暢很明白,基于以往對李輕水的信任,也致使他剛抬起的大腿又重新放回了地上。
看到劉暢不再上前,李輕水把另一只腳也小心翼翼的踏進了花叢中——兩腳進入泥土,他小心的避開了那些茂密生長的花朵們,很好的發揮了國人“請勿踐踏”優良傳統。
當然,雖然他小心的沒有踩到那些花朵,而那些妖異的物事們還是感覺到了他的存在,只見一個個花朵轉過了“臉”去,如同一群正在圍觀打架斗毆的路人群眾一般,一張張鮮艷的“面孔”頓時把李輕水的小腿圍成了一個圈子。
看著這樣的情景,劉暢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想出聲讓他回來,但又怕自己一嗓子出去驚動了那些看似柔美的花朵,所以他站在那里,去也不是,喊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焦急萬分。
而圈子中的李輕水眼神中也同樣露著那對未來那不確定性的恐懼,智商的進化并沒有阻礙他情感的健全,作為一個普通人類,他也懂得恐懼。
但是,同樣作為一個比普通人更聰明些的人物,他也更懂得壓抑自己的情感。
收起心中的恐懼壓制住那因為過度恐懼而即將顫抖的身軀,李輕水再次小心翼翼的往花叢中間踏出了第三步…
隨后是第四步…
他的每一步踏出,伴隨的都是齊膝高的花朵們敏感的轉頭,而他也就這么“萬眾矚目”之下,一路前行,走進了花叢深處。
看著李輕水如同一個屠龍的勇者一般走進恐懼的深淵,劉暢緊握的拳頭止不住的顫抖著,他怕看見那熟悉的人在下一刻就被漫天的花瓣襲擊,更怕看見那熟悉的面孔霎時間變成一具干尸。
所以他微瞇著眼,站在花叢的邊緣,想看又不敢看的看到李輕水走到花叢深處后原地找尋倒了那連長的尸體。而且上天眷顧,茂密的花叢也并沒有在找指南針方面給李輕水提出更多的難題,十幾秒鐘之后,劉暢看到他模糊的表情微微一動,知道他找到了。
那個熟悉的人小心翼翼把右手縮進了袖口包好后,隔著衣服把花叢中的指南針給撿了起來,然后返身而回。
一步一步踏出,李輕水來時的腳步顯得比進去時更加的小心翼翼,那些花朵們也和他進去時一樣一路“目送”他離開了自己的領地。
最后一腳踏出花叢邊緣,李輕水剛回到劉暢的身邊,腳跟就是一軟,剛才壓抑住的情緒徹底爆發了開來。
“嚇死我了。”把指南針揣進兜里,李輕水隔著浸濕的棉布大口的喘息著。
“趕緊回去吧。”劉暢扶著他消瘦的身體,就想往回走。
“等等。”深吸幾口氣勉強穩定住情緒之后,李輕水讓自己恢復了平靜,“還有事兒。”
“什么事兒,指南針找到了就別在這待著了。”
“把霧燈也找來吧,我記得連長發狂時落在花叢邊了。”李輕水回身往血跡初生的地方,一番找尋之后找到了那已經不亮了的霧燈。而揀起這盞霧燈后,他也用了最笨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在三秒鐘之內修好了他。
“啪啪”兩聲,李輕水使勁的拍打了兩下霧燈燈頭,那因為摔落在地上而壞了的霧燈也重新燃起了黃色的光芒。
關掉霧燈掛在腰間,李輕水又附身到了花叢邊緣。
“你又干什么?”劉暢走到李輕水身邊,皺眉看著他,可話剛出口不到三秒鐘,他皺著的眉頭就突然跳了三跳——原來李輕水在附身到邊緣之后,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包著的手抓向了兩朵花的花骨朵,霎時下,他手心就多了一把的花瓣。
“你不要命了!”
“沒事兒,沒牙口,不會咬人。”李輕水抓到手中的花瓣后,向著劉暢平靜的展示了一番,表示沒危險后把那鮮艷到能滴出血來的花瓣收到了一個事先準備好的鐵盒子里包裹了起來——很顯然,收取花瓣不是他臨時起意的動作——早在換衣服的時候,他就做好了這一切的準備。
“你真是個瘋子,那些花怎么剛才沒把你吃掉呢?”看著李輕水做完這一切,劉暢再也受不了他瘋狂的舉動,強行拉著他就向著遠離花叢的人群方向走了過去。
“它們沒吃我是因為還沒有進化到那一步。”被劉暢拉著,李輕水笑道:“它們果然只是進化出了感官系統,但匹配的進食系統還不完善。”
“那是你運氣好,再過幾天,說不定這些花朵就跳起來把你給啃了。”劉暢皺著眉頭,表示很不理解李輕水的作為,“你做這些無意義的冒險到底想干什么?”
“無意義嗎?我不會做無意義的事情的。”把鐵盒收好之后,李輕水抽出了被劉暢拉著的胳膊說道:“我做這個是為了研究新生生態系統。”
“現在我們人都快死在這了,你還有心情研究這個?”劉暢繼續皺眉。
“額,未雨綢繆嘛,人就是因為有了未雨綢繆的危險想象力才比別的物種高出那么一點點的。”
“但你未雨綢繆的也太遠了吧?”劉暢說道:“畢竟我們現在還在森林中央,如果是在軍區的話,我倒是能理解你現在的做法。”
“不不不,我可不是為了人類的未來那么遠的事情做打算的,我只是在想明天的事情。你想,我們如果前真到了鄭州,我們會去哪?”
“研究所。”劉暢答道。
“那好,第二個問題來了,我憑什么就能在那所謂的研究所里站住腳?同樣的問題——說得更直白一些,如果僅僅是大腦產生了異變而沒有相匹配的科學貢獻的話,我到了那里會不會被人當成小白鼠切片研究?”
“所以…”劉暢眉頭松開,對李輕水的意圖有些理解了。
“所以我就想在到那里之前,顯示出自己的科學價值,讓他們知道,比起做一個實驗的小白鼠來說,顯然,留住我這個人的作用要更大上許多。”李輕水邊走邊說道:“而且就算那邊不是我想象的那么黑暗,但是在這世道里,只有實現和顯示出了自己的價值,才能為我們謀得更大的利益。”
“原來是這樣。”劉暢徹底明白了,“那你有什么成果了嗎?”
“有了,一部分,我根據這些天的所見所聞,大致構建出了一個新生生態系統理論,當然,你不要小看理論,理論是科學的基礎,我相信,這個理論對以后人類的科學研究,會有很大幫助的。”
“那大致說來聽聽?”劉暢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
“呃,現在的整體理論系統還不完善,我只做出了生態系統中關于新生食物鏈的理論。”李輕水突然露出了笑容,“我把它叫食物網初論。”
“食物網初論?”
“是的,說是初論是因為還不完善,我大致跟你說下吧。”李輕水敲了敲手指,“之前地球的食物鏈系統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嘛!”劉暢邊走邊說。
“嗯,自然界有機物的層層傳遞,通過各種吃與被吃的關系,把所有物種都緊密的聯系了起來。當然,你說的大魚吃小魚只是捕食食物鏈的一部分,事實上,大自然中的食物鏈分為三種——捕食食物鏈,腐食食物鏈和寄生食物鏈。”李輕水說著手指一劃,圈出了一片天空和土地說道:“但是你看,現在這些食物鏈的痕跡還存在嗎?”
“似乎…”劉暢看著那些眼前的各類植物,迷茫的搖了搖頭,“似乎不在了。”
“是的。自從紅霧出現之后,生物原有的食物鏈體系其實就已經徹底崩潰了,大魚還能吃小魚嗎?蝦米就一定是被捕食者嗎?樹木還作為自然界中純粹的生產者而存在嗎?”李輕水一連問出了三個問題。
而劉暢在思考了一番之后,再次搖了搖頭:“確實,現在一切物種都不按以前的套路出牌了,那些以前吃素的現在似乎連肉也吃了,而那些以前純吃肉的,說不定現在吃著青草也能勉強過活。而就連那些樹木,現在似乎也不好惹了。”
“是的,新生的食物系統已經不再是以前那一個個單一的鏈條了,而是徹底變成了一張錯綜復雜的網,也徹底的模糊了原有的三大概念。”
“模糊了原有生產者和消費者的概念——原來作為純生產者的樹木也可能搖身一變成為了捕食動物的消費者,而且更讓人驚奇的是,他們在捕食動物的同時還不失去原有生產者吸收土壤合成有機物的能力;模糊消費者中素食動物和肉食動物的概念——不再有明確的素食動物和肉食動物之分,大家同時向著雜食的方向轉變著;模糊食物鏈中高級捕食者和低級捕食者的群體概念——老鼠的個體強大了可以捕食貓,貓的個體強大了就可以吃人。”
“現在的生態系統,已經不再是一場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競爭性賽跑了,而是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一場有機物爭奪的大廝殺!”
“大廝殺嗎?”劉暢抬眼看向了那周圍的一切花草樹木,仿佛在已經在天空的空氣中聞到了萬物競爭的慘烈血腥氣。
而李輕水一口氣說了那么多話,也停頓了一下,咽了一口吐沫,“而且,我采摘這花瓣不光是為了研究。”
“以后如果我們能進到鄭州,難免會這樣那樣的人,而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爭斗。可跟人爭斗的過程中,擺在明面的東西永遠不會有藏在暗處的好看——其實我現在就在想,如果之前我就有這些花瓣的話,在面對那個被你殺掉的一家子人時,就不會那么被動了。”
聽了李輕水的這句話,正沉浸在“食物網初論”中思考的劉暢猛然轉頭看向了他,用驚異的眼神捕捉到了他嘴角那一絲已經收斂起來的詭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