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及花園內四人行出園外,薛安遠高大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門口,他朝薛向這邊揮揮手,示意不必迎出來,腳下加速,三兩步就繞進園來。
“大伯!”
薛老三迎上前去,伸手接過薛安遠的老舊的軍大衣,一聲喊出,眼中已有濕意。
細細算來,他和這個世上最親的長輩,雖然聯系不斷,實則已有年余未見面了。
這一細細打量,薛向發現薛安遠老了不少,原本微霜的鬢角已經半花,額頭的皺紋更如刀刻斧鑿一般,深刻了不少,整個人也較之前消瘦許多,瞧得薛老三心中酸楚,唯一聊以安慰的是,薛安遠的精神還好,腰板兒依舊挺得筆直。
感覺到自家侄子的情緒,薛安遠重重在他肩頭拍了拍,便從薛老三身側抹了過去,朝許子干三人迎了上來。
眾人寒暄幾句,便有衛士搬來立凳,重新續上茶水,幾人再度落座,這下,薛老三沒了圍桌的資格,規規矩矩搬了立凳,坐在一側。
薛安遠是直腸子,雖身居高位,本色不改,知悉這三位中委深夜聚集家中,所為何事,也不廢話,上來就介紹了今晚會議的主要內容。
不出意外,果然是討論內參上那篇《訪問記》的。
會議一開始,以時老為首的保守派就率先展開了圍攻,誰叫那篇訪問記里,那該死的小人作者在訪問之際,特意提到了時老,并把他做了保守派領袖向那位發問呢。
虧得老首長及時叫停,讓那位先發言,那位才抓住說話的機會,搶先做了深刻的檢討。
緊接著,季老也作了發言。先是對那位進行了批評,臨到發言結束,卻是附和了老首長的意見,總體意思是。這屆班子才搭起來,磨合得還不夠,不宜大動干戈。
很明顯,季老素來老成持重。點到了問題的關鍵性,短短數年,高層班子已經經歷了兩次大變,這屆班子剛搭起來。便是再大的問題,也得運轉下去,穩定、團結。永遠是中央的主基調。
老首長和季老這兩位定海神針看法一致。會議的調子便定了下來,接下來的時間,那位雖然挨了滿身口水,卻是順利過關。
而明天的中委會的主基調也算確定,自然是統一意識,凝聚共識,當然。也少不了是對那位的敲打,畢竟,那位在訪問記上,確實有許多不當言論。
薛安遠話音落定,許子干三人盯著薛老三,簡直像瞧著外星人,周醫生說羅貫中在《三國演義》里對諸葛亮的描寫失敗,是狀諸葛多智而近妖。
如今,眼前的薛老三,在三人心中便是實實在在的多智如妖。
三位大佬均想:“這小子才多大啊,眼光竟然如此犀利,不過從小小的會議程序,就能推斷出南海中央的那張會議桌上的會議結果,這也太神了吧!”
要說,薛老三頭腦聰明不假,但若聰慧到這種妖孽的程度,那絕對是夸張。
畢竟,他推導出這種結果,壓根兒不是從這會議程序不正常得來的,而是因為魂穿后世,知道歷史走向,閱讀了許多如今要么是秘辛,要么還未發生的黨史,兩相印證,才有這般神機妙算。
卻說,薛安遠通報了政局會議結果后,園內的氣氛徹底松弛下來了,畢竟,先前薛老三的推斷也終歸只是論斷,薛安遠的通報,才算是塵埃落定。
“恭喜恭喜,子干兄好運道!”安在海端起茶杯,沖許子干遞了遞,一飲而盡,“子干兄,這下,你那位搭檔偷雞不成蝕把米,只怕要大失所望嘍。”
許子干笑笑,端起茶杯沖安在海的方向略低了低杯口,復將茶水送進口中飲盡,雖沒接茬兒,可眉宇間的冷峻,已然對安在海做出了回答,他許某人這南天王又豈是好惹的。
馮京道:“在海書記說得在理,那位宋省長實在是太迫不及待了,我看是利欲熏心!”
許子干方要回應馮京,忽然瞧見薛老三面色冷硬,話到嘴邊,一轉道:“老三,怎么?你又有不同意見?”
事到如今,經歷風浪也算無數,薛老三在這個圈子智囊的地位,已然穩如泰山,見他這陰陽怪氣模樣,許子干心中隱隱抽冷。
薛老三并未立即答話,而是掏出煙盒,散了一圈,似在借機整理著思緒,直到他口中一陣輕霧吐出,這家伙才再度開言,“許伯伯,我不贊成二伯和馮伯伯的意見,咱們今次之難得脫,與其說靠謀劃,不如說是天意,畢竟,那張會議桌上的進程,實實在在超出了咱們的把握。”
“且今次風潮看似平息,在我看來,更像是風從青萍之末初起,大有匯波聚瀾之勢,您獨立閩南橋頭,避得過一次,避得過第二次么,以我之見,不若激流勇退,見好就收,有道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叮”的一聲,許子干的茶蓋兒忽地跌落在了石桌上,骨碌碌繞了半圈,滑到了桌沿,方才止住去勢。
“老三,就照你說的辦,一事不煩二主,你得給老子想個去處!”
方才雖然吃了一驚,許子干卻轉瞬理清了究竟,完全認同了薛向的分析。
而一邊的安在海、馮京也默然無語,似乎薛向阻止的只是一顆糖的小事兒,而非是一省之尊的去留。
說來,也非是這二位不愿發言,實在是在薛老三這妖孽的強大光環下,二人難以刷出存在感。
薛老三也不矯情,其實,當意識到許子干極有可能在此次風波中安然無恙時,他心頭便已經開始思忖著許子干的下一站,畢竟,閩南作為改革的橋頭堡之一,實在是風高浪急。
若是許子干和那位沒有這么深的糾葛,那風高浪急杵,卻是博取功名的大好地方,偏生許子干和那位緣分已深,留在那處,是打雷天爬電線,險上加險。
卻說,此番許子干發問,薛老三心頭差不多已然籌謀妥當,當即便道:“許伯伯,為今之計,主政一方,已經不適合您了,畢竟,只要做事,就總能讓吹毛求疵之輩尋著空子,雞蛋里挑骨頭,且主政一方,千頭萬緒,不可能十全十美的,一旦出現丁點差漏,勢必被有些人像今次一般,無線上綱上線,所以,后退一步,勢在必行。”
“當然,這一步后撤,也得撤到恰到好處,不能龜縮不出,一事無成,也不能又撤到是非之地,再起波瀾,總之,這一步后撤,得進可攻,退可守。如此一來,中央部委是決計不成的,彼處雖不如主政一方引人矚目,卻終究也是火熱油鍋,而排除這兩處,能去的地方,就不多了,選來選去,我認為您還是去中央黨校最為合適!”
薛老三話音方落,安在海的大手忽然伸過來,在他腦袋上摸索起來,弄得薛老三大訝,“二伯,你干什么呢,我可沒長虱子!”
啪的一聲,薛老三腦袋挨了一記,安在海笑罵道:“老子是在看你小子這腦袋到底是怎么長的,里面是不是裝了發動機,一轉起來,火車輪子都攆不上!”
“哈哈哈…”
頓時,滿場皆笑,沉寂的氣氛就此一掃而空。
很明顯,滿座四位大佬皆認可了薛老三的分析!
薛老三雖未點出許子干調任中央黨校,到底干哪個位置,其實眼前這四位各自心里明鏡一般,畢竟能容納候補政局屈身的,只有那一號位置央校校長。
惜乎,如今的央校校長是某位元老占據,此公非但側身政局,還是軍委班子成員,排名甚至還在薛安遠之前,論資歷,更是黨內元老,許子干要謀奪這個位置難若登天。
排除這個位置,二號位置常務副校長的寶座,自然是進取目標,且向著這個位置進發,運作的難度驟然降低,幾乎是謀則必成。
而許子干一旦擔任了常務副校長,那等于徹底遠離了一線,遠離了是非圈,主要工作由務實轉向了務虛,幾乎避開了所有的陰風暗箭。
此外,在中央提倡干部年輕化的今天,中央黨校重建不過數年,其重要性也漸漸顯露出來!
不說別的,單是能入此校入讀的,無不是政壇上的明日之星,可謂是執政黨之黃埔軍校!
而那位元老雖擔任央校校長一職,一則年紀老邁,二則身兼數職,無暇分身,黨校工作壓根兒就只是掛名,實則是常務副校長主持全面工作。
許子干若就任此職,便等于入主黃埔軍校,細細運作,慢慢搓磨,數載功夫下來,所積累的政治資本,決計不亞于主政一方。
更何況,蝸居黨校,可謂是不顯山不露水,規避諸般風險,乃是真正的進可攻,退可守之地。
至此,許子干的危機,算是全盤化解!
眾人又笑談片刻,薛向便抬手看表。
他這動作的意思很明顯,跟端茶送客一般,不過卻不是做給許子干、安在海、馮京三人看的,而是在提醒薛安遠,時間不早了,您老該宣布散會了,畢竟,明天,許子干三位還要參加會議。
人家做客的不好說,自當薛老三來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