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昆尷尬笑笑,意識到自己的婉轉,的確有些不合時宜,顯得和孔凡高拉開了距離,索性,扯開面紗,直陳道:“理由有三,首先,眾所周知,云錦湖乃四亂之地,宗族勢力纏斗不休,水利,漁利糾結數十年,便是薛專員再有治事之才,要捋清關節,定然也得花去極大的時間,要出成績,自然更難,至于會不會因為一個失誤,招致大亂,在我看來,此種可能性,反比做出成績來更大。”
宋昆到底腹有錦繡,出口就點在了孔凡高猶豫的關節點上,聽得孔凡高頻頻點頭,伸手指了指辦公桌邊上的靠背皮椅,示意宋昆坐下說。
宋昆半邊屁股貼著椅子坐了,接道:“其二,就在這時間差上,試想,薛專員即便是不出岔子,要做出成績,至少也得三年五載,專員,有三年五載,足夠您做多少事兒,更何況,三年五載之后,您只怕早高升到省里去了,何須為薛專員如何,而心生煩憂!”
啪的一聲響,孔凡高一巴掌拍子寬厚的硬木辦公桌上,這一巴掌使力極重,直拍得他手都麻了,“著啊!我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宋昆這句話,簡直說到孔凡高心坎里去了,孔凡高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和活土匪較勁兒,純屬思維慣性,似乎不打倒這個敵人,自己的仕途就要遭遇夭折一般,如今宋昆一語戳破關鍵,他竟有豁然開朗之感。
要說,孔凡高也是一時迷障了,非是其智力,見識不及宋昆。
主要是因為,他在德江太久了,久到幾乎將德江作了自家的自留地,任何在德江伸爪子的人,都被他列為打擊對象。
他和薛向的纏斗。便是來由于此,如今宋昆一句點破,他陡然發現一直苦惱、糾結的問題,不過是癡障罷了。
畢竟他孔凡高在德江擔任行署專員已經八載,不管是升遷,還是平調,也就這三兩年的事兒。
“活土匪成長起來又如何。不過吹皺一池春水,干己何事。該糾結的是他周道虔,罷了,罷了,以后,就把舞臺留給姓周的,看他和活土匪爭雄吧。”
一結開,百結開,孔凡高忽然徹底想透了。
古往今來,作為謀士,最大的成就感。莫過于一言興國,一語喪邦。
此刻,孔凡高的拍案叫絕和眼泛異彩,便是對宋昆最大的褒獎和鼓勵。
“專員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偶然失察罷了!
宋昆附和一句,余慮盡去,說道:“最后,我認為專員有些高看薛專員了,說到底,他只是您的下級,而不配做您的對手,很多時候,我覺得專員都拿薛專員當對手在對待,壓服的意識強烈,而有些人呢,你越在乎他,他就越是個事兒,反之,你不把他當回事兒,他就不是個事兒。其實,換個角度想,薛專員不過是您的馬前卒,他如今的招商也好,將來的整治云錦湖也好,都是在專員您的領導下進行的,若真出了成績,專員您該記第一功才是。”
宋昆說完了,孔凡高怔怔看著他,久久不語,他從來沒想到自己這位心腹,竟然有如此洞徹和靈秀。
“專員,專員…”
宋昆見孔凡高久久不言,輕聲喚道。
孔凡高忽地站起身來,踱步到宋昆身側,輕拍他肩膀道:”小宋,好好干,爭取三年內,再上一個臺階,我是比不過那位薛專員了,你前程遠大,一定得漫過那小子,替我出口氣,我能做的,也就是適當時機,再推你一把,加油!“
細說來,推秘書上位,從來是領導退休后,還能保持強大影響力的不二法門。
這就好似古代科舉制度下的師生關系,絕對是利益共同體,而且有著獨特潛規則約束這“生”。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為“生”者,絕對不可以背叛“師”。
否則,道義上,就徹底壞了,不僅,人品得飽受人非議,更惡劣的結果是,會在官僚圈子里,被視作異類,一個被視為異類的官員,這仕途還有何前途可言。
而新體制下的,領導和秘書的關系,就極度類似古代科舉制度的座師和門生,領導提拔秘書,視其為心腹,秘書唯領導之命是從,視其近恩主。
一旦領導退位,秘書就是這領導政治生命的延續,而即便是遇上這退休領導提不合情理的要求,這秘書也得頭拱地地去辦。
孔凡高是決議培養宋昆,不過,他原先是打算用潤物細無聲的方式,讓宋昆成長,感念。
可如今,他陡然發現宋昆竟有如此見識,便扯開面紗,直言以陳,明白地給了宋昆助推的承諾,這恩義可就結得大了。
卻說,孔凡高話方出口時,宋昆還想自謙,說上幾句“自己如何比不上薛專員”云云,可待孔凡高話音落定,宋昆也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兒了。
這二人很是上演了一出君臣相得的戲碼后,宋昆忽地一拍額頭,急道:“險些忘了事兒,是這樣的,新加坡天龍集團和港島德勝集團,分別給您發了邀請函,邀請您出席他們公司在翠屏山風景區和玉女峰風景區的掛牌儀式…”
不待宋昆一句話說完,孔凡高不耐煩揮揮手,“我去做什么,讓人打臉?”
宋昆欲言又止,孔凡高恍然大悟,一拍額頭,笑道:“瞧我這記性,去,當然要去,不僅要去,還得備上賀禮,準備盒咱們德江的山茶就行!”
孔凡高這是陡然又想起宋昆方才交代的話了,他是德江行署之主,薛向就是立了再大功勞,也是在他孔某人領導之下,漫說人家發來了邀請函,就是沒發,他孔某人也當去。
而如今,人家更是發來了邀請函,他若不去,豈不顯得氣宇不夠。
卻說,孔凡高這廂正準備著赴約,那廂的薛老三早早地就領著江方平、戴裕彬上了路。
秋高氣爽,天氣初肅,沿途百花未凋,蒼涼的味道卻是從那泛黃的花間、葉頭透了出來。
(戰場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