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委和行署,算是為這云錦湖操碎了心,跑斷了腿,煩得不行,所以這云錦湖實實在在就是個是非之地,我多句嘴,首長您別見怪,我認為您這次下去,多看少說,能不管就不管,早早把場面糊弄團圓了事。”
江方平話音方落,戴裕彬便拍著巴掌道:“首長,江主任這句話,可真說到我心窩里去了,別的事兒,您都能管,但云錦這邊的亂子,您千萬別接,那絕對不是人能干成的事兒。”
這兩位跟著薛向,雖然比以前的生活,多了太多的滋味,酣暢淋漓得幾乎只覺身不在袖里乾坤的官場,而在提劍跨騎揮鬼雨的江湖。
雖然痛快,總是上演逆襲,可這心臟也實實在在地負荷太重。
這位年輕的首長,就沒一刻肯閑著的,要么是在遭遇麻煩,要么是在解決麻煩,而解決完麻煩后,基本就有處在迎接麻煩的半道上。
這不,今天的聯席會議剛結束,腦袋還沒沾著枕頭,麻煩就又來了。
目前來看,這個麻煩還不算太嚴重,可江、戴二人都清楚,云錦那邊的小麻煩,稍稍不注意,就能成馬蜂窩。
所以,這二位才不管不顧,一通封堵,只求薛向能聽進去。
不成想,二人話音落定半晌,卻沒聽見薛向搭腔。
二人方要出聲,忽然發現窗外,現出不少明明滅滅的光點,瞪著眼睛瞧了分多鐘,直到車子飆前,終于瞧清前面閃爍的是什么了,竟是警燈。
借著光亮,江方平陡然掃見前方一塊架在老楊樹上的碩大牌匾,雖然瞧不清上面寫了什么文字,可對全地區地標無比清楚的他,還是知道,終于到磨山了。
一想到竟到了磨山。江方平猛地抬了抬手表,仔細一瞧,十二點半,平常一個半鐘頭的車程,竟然四十分鐘不到,就飆到了。
來不及驚嘆薛向的駕技,他猛地又想到前方那明明亮亮的警燈,心下猛地一緊,莫不是又出大事兒了吧!.
江方平正暗自嘀咕,車停了下來。眼見薛向當先下了車。他慌忙跟了下去。還沒站穩身子,便聽見有人說話了,“是地委的薛專員吧?”
江方平抬眼瞧去,說話那人他卻是認識。正是黑水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馬勃,“馬主任,你面前的就是薛專員,你大老遠的不會是堵在這兒迎我們吧?”
馬勃瞧見江方平,心中就落了定,趕緊沖薛向伸出手來,“薛專員好,我是黑水縣委辦的馬勃。接到行署辦宋秘書長的通知,就在這兒等您了…”
薛向伸出手,和馬勃握了握,略去寒暄,道:“馬勃同志上我的車吧。讓你的司機頭前引路,咱們邊走邊說。”
頭前閃過去的幾輛警車,也讓薛向心里吊了起來,他此來本是為了平事兒,眼看著亂子越鬧越大,自然難免焦急。
馬勃笑著應了,招呼一聲司機,便在副駕駛座上坐了。
“馬主任,你先介紹下磨山那邊的情況吧。”說話兒,薛老三重新發動了機車。
馬勃道:“是這么回事兒,下午磨山鄉計生辦的同志,接到通知,說拐子李村的唐三丫又懷上了,便上門做說服工作,您是不知道,這唐三丫前頭已經有兩胎了,肚子里這個就是老三了,這怎么得了,要是二胎,罰些款,還說得過去,三胎絕對是不允許的,計生辦的徐主任上門做說服工作,不曾想,被唐三丫的男人李二糾結村民,給轟了出來,并野蠻地把徐主任給打傷了。”
“按說徐主任被打傷了,該是鄉政府找這李二的麻煩,可離譜的事兒出現了,聽說這會兒,李二正在村里糾集人手,要到鄉里來鬧事兒,而這唐三丫又是唐家莊的閨女,唐家莊的人最是護短,縣里怕弄出問題,沒奈何,只好由縣委蘇副書記帶隊,到磨山來察看情況,這不,剛到磨山,就接到宋秘書長的電話,說薛專員您來了,蘇書記這才讓我到路口來迎您了。”
不知道是薛向故意控制著車速,還是巧合,馬主任話音方落,車便停了,不及下車,透過玻璃,就能看見一拍低矮的平房上,唯一亮著的紅燈,擺成了幾個大字模樣,磨山鄉衛生院。
八十年代初,別說鄉鎮衛生院了,便是縣上的大醫院的條件也落敗得緊。
一溜老舊的平房,歪歪扭扭的擠在一起,便是一鄉數萬村民所依仗的最大醫療機構了,夜幕下,孤寂,蒼涼。
唯一能跟大醫院平齊的是,那入門就嗆人鼻子的蘇打水味兒。
“蘇書記,不好啦,不好啦,拐子李村的和唐家莊的人,又鬧騰起來了,那邊正吃著殺豬宴呢,一會兒就得尋過來…”
薛老三一行剛踏上矮窄的病房走廊,一個精瘦的短發漢子,便從身邊抹了過去,還不曾到地兒,便聽見他扯著嗓子喊了起,聲音中似乎蕩著歡娛。
方聽見精瘦漢子的話,薛老三的眉頭就徹底鎖死了,腳下更是如踩了風火輪,三兩步就飆了過去,精瘦漢子方竄進最左側的那間病房,薛老三的身子也橫了進來,唬了那精瘦漢子一跳,不住叫喚著的嗓子,也嘎然而止。
屋子里七八個人,皆莫名其妙地看著二人,中間那個梳著整齊偏分的矮瘦子瞪眼就喝出口來,“劉肇,你嚎什么喪,慢慢說,天塌不下來!”
原來,這矮瘦漢子將薛向當作和這精瘦漢子一路來報信的了,是以,并不理會他。
薛向不愿耽誤功夫,越過劉肇,開門見山道:“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德江行署專員助理薛向,代表地委前來,慰問受傷的同志。”話至此處,又指著劉肇道:“方才聽這位同志,說拐子李村那邊又出事兒了,心中焦急,便跟了進來。”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薛老三方自報家門,坐著的七八人,除了依著床榻的兩名婦女,剩下的齊刷刷全站了起來。
矮瘦漢子瞧著薛向,怔了怔,方才開口道:“你真是…來得太及時了!”
這矮瘦漢子原本驚嘆于薛向的年紀,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那位傳說中的活土匪,便想說“你真是薛向”,可猛然驚醒,到口的話又不好收回,出得口來,便成了這般模樣。
一句話說罷,他趕忙做了自我介紹,又將屋內眾人介紹了一遍。
原來這矮瘦漢子,正是黑水縣分管紀委,政法委的副書記蘇全,屋內七八人,除了兩名隨他而來的黑水縣委辦工作人員,還有黑水縣公安局長蔡京,以及磨山鄉黨委書記褚威,鄉長楊國釗,再就是受傷的徐主任的兩名家屬。
在蘇全介紹的當口,馬勃,江方平,戴裕彬也趕了進來。
薛老三草草和蘇全等人握了手,這才走到床邊,干起了他此赴磨山最重要的任務之一,慰問因公受傷的磨山計生辦公室的徐主任。
徐主任四十五六年紀,模樣甚是富態,一張胖臉不知道是因為挨了打腫脹的,還是本來就圓大,被厚實的紗布纏裹得像個刮了皮的大冬瓜,這會兒,歪倒在墊了厚實枕頭的床頭,直哼哼。
說實在的,慰問這活兒,薛老三是真不愿干,也干不來。
在他看來,慰問,是得先有感情,才有溫情細語,若是慰問的是孤寡老人,心中懷著憐憫,同情,說起話來,要動感情不難。
可對一個素不相識額中年男人,雖是因公而傷,值得表揚,但要薛老三說些熱淚盈眶的話,還是太難太難。
薛老三干癟的走著例行公事,場面實在有些尷尬,病床上的徐主任也不知道是不滿,還是怎么的。
薛向沒慰問前,這位就在哼哼,可薛向慰問開始后,這位的哼哼聲,反而更大了。
得虧薛向早有準備,掏出了自己私人準備好的紅包,遞過來,說是地委,行署給徐主任的慰問金,這位徐主任的哼哼聲才嘎然而止,一把拽過紅包,捏在手里,揉來搓去,似在檢驗著厚度。
終于走完例行公事,薛老三心頭也長長舒了口氣,出言道:“同志們,時間不早了,咱們就不打擾徐瑋同志休息了,馬主任,你負責安排個房間,我和同志們說說話。”
薛老三原本就記掛著那閃爍的警燈,這會兒又聽那叫劉肇的漢子老遠就叫喊著“不好”,這心中的擔心更甚,這會兒了結了例行公事,自然得摸清情況。
馬勃在薛向,江方平面前算不得什么人物,可在黑水卻是實權人物。
由他出面,置辦簡易會議室的速度快得驚人,區區十來分鐘,一行人便從徐主任的病房,轉移到了衛生院主任辦公室辟出來的小會議室。
“蘇書記,我方才聽見這位劉肇同志在喊不好,又說拐子李村和唐家莊在吃殺豬菜,這是怎么回事兒,還有方才來得路上,我可瞧見不少警燈,這都是在做什么,你能否講講?”屁股方落了座兒,開場白都沒有,薛老三直接擺上了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