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八點,陽光緩緩自東向西偏轉,第一縷光線,從北窗口灑入的時候,薛向抬手看了看表。
薛向看表的同時,洪察盯了秒針足足轉了表盤一圈,秒針頂著十二的時候,他跳下桌子,頂著血紅的雙眼招來人,將堵在門前的桌椅板凳,全撤了下去,并下命,沒有他的吩咐,誰都不得來此間打擾。
交待完這些后,呼的一下,洪察推開了大門,昂首挺胸而入,似出征決戰的將軍。
啪的一下,大門被步進門來的洪察,順手拍死,“薛向同志,該履約了!”
“履什么約?”
薛向叼著最后一支煙,含笑望著洪察。
霎那間,洪察布滿血絲的雙眼便充血了,咬著牙道:“你耍我?”
薛向擺擺手,指了指他測前方不遠椅子,“坐,坐,即便是要讓我簽字,也不爭這一時半會兒,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問完,我就簽字!”
洪察伸手掃掉那張四方椅上的廢報紙,提了在薛向正前方兩米左右的位置坐了下來,“那就別耽誤時間,趕緊問,不過,我得告訴你,涉及原則性的話題,你最好免開尊口!”
薛向吐個煙圈,“我不管什么原則不原則的,我就想知道你們是怎么害我的,老話說,死也得死個明白,你既要我簽斷頭書,總該讓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吧!”
洪察早猜到了薛向大概是要問這個,要不然這一晚上能考慮什么呢,無非是考慮個死不瞑目不合適,“這個問題,已經觸及原則性了,我不能回答你!我只能告訴你。我們公安機關是以法律為準繩,以證據為根基,你的案子,我辦得問心無愧,合理合法!”
洪察很謹慎,他不想留什么破綻。
薛向微微一笑,“好一個合理合法,洪局長,此間就我們二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我就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完的,這個要求很過分么,如果你連這點要求也不滿足的話。那我們沒什么好談的了!”
洪察眼珠子轉了轉,似在沉思,薛向瞅見,趕緊再加一把火,“老洪,我的案子是怎么回事兒,別人不清楚。我自己干沒干過那事兒,還不清楚么,你甭跟我說什么你只看證據辦案來著,就咱們兩人。掏掏心窩子又何妨,你可能不知道我這個人的脾氣,我從來是有恩必報,有仇必還。你今天要是把話跟我挑明了,我簽字不說。對你老兄我也不計較了,因為我知道你不過是個戳在前面干苦力的,可你要是硬頂著,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你就別想有好日子,我的話,你應該會信!”
薛向此話一出,洪察徹底猶豫了,因為他確實擔心過薛向會抱負,而且這家伙有抱負的能力,畢竟此次就是將他重判,可那也要不了人家的性命,屆時,姓薛的將他洪某人定為主要報復目標,洪察自問是絕對抗不過來自九天之上的打擊的,他都做好了準備,淌完這趟渾水,躲回天藻閣養老了。
可此刻,薛向的提議,實在是驚心動魄!
試想想,他洪某人混了半輩子,不就是為了這身官皮么,眼下,他是沒辦法,才做出退隱的考慮,但凡有一點希望,他又怎愿意舍棄這身官衣,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正是他的座右銘。
見洪察依舊無言,可薛向卻精準地捕捉到他眸子里的精芒,又接道:“老洪,其實,你真以為我不清楚我這案子是怎么回事兒,無非是年前,黃偉密集安排我出勤,然后,在我出任務的這些單位,埋下婦女,讓她們有機會接近我,到年后,便有了這一堆舉報信,和舉報我強jia的人,群情洶涌,我想自白也不能,是也不是!”
那一堆舉報信,劉處長領銜的專案組,已經對薛向挨個兒列舉了,想拿來擊潰薛向的心理防線。
卻變相讓薛向知道了,這出大戲的全面背景,他不得不驚嘆布局者的心思深沉。
洪察微微瞪眼,終于開口了,“你自己色心難改,群眾反應激烈,說什么是誰設計陷害,如果真是設計陷害,怎會讓人抓住證據!”
“證據?老洪你說的是那幾根頭發?”
“怎么,那還不是鐵證?”
“鐵證?笑話!老洪,你信不信只要我想,我也能給你炮制出一樁強奸案!就負責你辦公室情結衛生的清潔工,每天在給你打掃辦公室的時候,收集你的幾根頭發,然后,再隨便尋個女人跟你發生下接觸,當街攔車找你洪局長告狀也好,是請你洪局長吃飯也罷,只要接觸數次,證明你倆有來往,稍后,這女人就可以拿了你洪局長的頭發,直接到法院去告了,按照這種邏輯,你洪局長的強jia罪,是說得清還是說不清!“
薛向話音方落,洪察的眼珠子都快鼓掉了,脫口道:“你都知道了!”
由不得他不震驚,因為薛向說的,跟事實絲毫無差,宛若親見,這發絲的由來,還真是天藻閣那邊在處心積慮監視薛向的動向之余,讓清潔工打掃薛向辦公室時,收集的。
畢竟薛向國術再高,這頭發脫落,生長,也是不可違逆的,每天不可察覺地掉幾根頭發,爾后被人收集,卻是再隱蔽不過的手段了。
要說薛向被審訊前,通過無意中抓住的那根頭發,就想通了前因后果。
因為他知道自己和那個馬秀芬并沒牽扯,既然是強jia,既然要舉證,無體液證據,又說不清他薛向私密處的特征,沒交媾照片,唯一的證據,只能是頭發了。
這個年代,法律法規并不嚴整,尤其是強jia案,這種攪不清的爛事兒,并不是像后世那般嚴苛到“沒有體液證據”,目擊證人,以及視頻證據,就無法定罪的程度!
只要案件邏輯通暢,證據鏈完備,這發絲是可以入證,且是可以作為關鍵證據的!
誰叫這年頭,對官員來說,男女關系是大防,別說有頭發證據了,就是風言風語多了,官員的政治生命也完了。
卻說,薛向見洪察脫口,知道機會來了,趁熱打鐵,道:“老洪,你說說,按我這搞法兒,你能不能翻身?”
“你!”
洪察氣得直發抖。
薛向道:“放心,我還沒那么下作,說說吧,到底是誰跟我過不去,我就想知道自己是得罪了誰,接二連三地被人陰!”
洪察冷道:“誰叫你多管閑事,安生做你的官兒不好么,非要攪風攪雨,被拿下也是活該!”
“蛇山那方礦,你也有股份吧!”薛向猛地偏轉了話題。
“沒有,真沒有…”
洪察連連擺手,倒好似薛向在審問他一般,忽地,他回過味兒來,“你胡說什么,蛇山的礦藏是國家的,誰敢私有!”
洪察驚懼的倒不是薛向說他私占礦產,而是驚駭這家伙已經快戳準幕后之人了。
薛向知道擊破洪察的心理防線,就在此刻,沉住氣,笑道:“老洪,你怎么像被踩了尾巴一樣,實話跟你說吧,蛇山我已經盯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公子和胡老的事兒,我也摸得差不多了,我原本想息事寧人,可你們偏不依不饒,老洪,你說我該怎么辦,就是我今天簽了這份自白,我就不會上訴么,我把你們的這堆爛事兒,往中央調查組一交,你說說會有什么結果,紙能撕,賬能做,可蛇山能搬走么,你說會查不清么,公子和胡老他們可以跑,可你老洪往哪兒跑…”
薛向越說越急,洪察的臉色越來越白,“你,你,都知道了!”
洪察哪里知道,薛向純是詐他,薛老三哪里知道蛇山藏著什么秘密,更是數番搜索公子和胡老身份而不可得,但“蛇山”、“公子和胡老”這兩條模糊的信息,傳到洪察的心里,立時便現出清晰的呈像,滿滿地就只一個念頭——薛向果然都查清了!
忽地,洪察眼中兇光一閃,竟伸手拔出配槍來,指著了薛向。
薛向臉上依舊掛著笑,“老洪,你傻了吧,你拔槍有何用,殺了我,公子蛇山上的爛事兒是壓下了,可你怎么辦,你不會是糊涂了吧!”
啪嗒,洪察的槍掉在了地上,是啊,殺了薛向,蛇山和公子的事兒可以隱下來,他洪某人可是立時就得完蛋啊。
只要槍聲一響,他洪局長的命就沒了,既然命都沒了,還替人家掩藏什么證據,他又不是徐龍象的親兒子!
“說吧,老洪,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你,你說完,我還是簽字,讓你完成任務,爾后,就是我報復,也是奔公子去,不找你絲毫麻煩,至于公子會不會供出你,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你還有退路不是!”
薛向嗓音清澈,語調溫和,卻如魔音,不斷撩撥著洪察的心弦。
一下,兩下…砰的一下,洪察心中的那根弦斷了!
“是啊,我還有退路么,姓薛的都知道了,以他的家世,弄個調查組下來,太容易了,蛇山上的那堆爛事,我雖不清楚,可蛇山是搬不走的,公子遲早得完蛋,公子完了,我還頂什么!可姓薛的這不找麻煩的話,也不能全信,即便他不找麻煩,公子進去了,一樣得供出我來,麻痹的,沒想到進走到了死地,不管了,先誆姓薛的,簽了字,應付完眼前的差事,老子趕緊腳底板抹油,開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