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主任的魅力,光從他到任后,市直機關的三朵金花頻頻造訪老色鬼尤賓軍主政時從不曾到來的督查室,便是明證。
既然明擺著是冤案,大伙兒再不替老領導出頭,那可真是狼心狗肺了!
更何況,眼下是群情鼓動,即便鬧出亂子,惹得市委不快,也還有個“法不責眾”的說法頂著不是!
當下,在督查室眾人的帶領下,一群看熱鬧的,和一群成心要找事的,化作滾滾人流,齊齊朝市委辦公廳六樓攆去,一路上,直驚得市委大院,雞飛狗跳,徹底震動了。
春風和藹,垂柳依依,江漢省地處華中平原,今年的春天,卻較地處東南的明珠早了許多。
此刻,冰雪并未融盡,而不遠處,那方水塘邊的老柳已經抽出了嫩綠的新芽,窗外的紫竹林也漸漸褪去了經冬的蒼色,微陽返照,個這初見新意的竹林,染上一抹金黃。
春風徐來,搖竹震葉,簌簌的枯葉,磨出颯颯響聲,時不時從竹林深處,跳出一兩只越冬的斑蟊,蟋蟀,也嘎嘎地噪著聲音,好似在歡慶春回大地,自己又熬過了一個寒冬。
“書記,王縣長提交的縣政府工作報告,您還沒審閱完,人代會開幕在即,縣長急著用呢!”
李明秋微躬著身子,溫聲提醒了在窗前矗立良久的江朝天一句。
此刻的江朝天,給李明秋的感覺,很陌生!
細算來,他在江朝天初到赤水縣擔任縣委副書記開始,便給江書記當秘書了,
他可是親眼看著江書記一步步從副書記。至縣長,再到這赤水縣的天。
即便是江書記初來,面對赤水縣本土幫的圍攻,三沙河決堤,劉家集遭遇設局險些喪身火海,他也不曾見到江書記臉上,露出這等表情。
是的,自打一個小時前,正在案前審閱著的江書記。接了個不超過一分鐘的電話,便放下了手頭的文件,行到窗前站了,這一站就是個把小時。
作為貼身大秘的李明秋,在領導不愿吐露心事時。唯一能窺出領導喜怒哀愁的辦法,也只有察言觀色。
可他這一觀,便也是個把小事,卻不曾從江書記臉上,瞅見半點情緒不動,只見江書記那張白皙的俊臉,始終對著窗外。眼睛直直盯著那片紫竹林,可瞳孔卻絲毫不見焦點。
這種無驚無喜無怒無愁的面孔,實在是太讓李明秋陌生了。
“不急,你跟國民縣長說一聲。我晚上看完后,會親自給他送過去。”江朝天頭也不回地道。
“好的!”
對江朝天這種永遠風清云淡的氣度,李明秋真得是深深折服,比之那種動輒拍桌子。砸椅子雄張氣勢的領導,江書記這才叫雍容大氣。“對了,書記,柳副書記中午來過,他說縣里四大班子的主要領導,想在人代會結束后,給您舉辦個歡送晚宴,問您矚意那個地方?”
一聲問出,李明秋又忍不住有些激動了,能給江朝天這種貴人當秘書,他一只認為是自己前世修來的福分。
即便當初隨著這位江書記出生入死,應對那一出出險惡,讓他流過血,斷過腿,李明秋也從不曾后悔。而如今,他多年的苦熬,終于要得到回報了!
不錯,江書記要走了!
六年赤水縣履職,江書記不僅徹底掌控了赤水縣政局,更將這個全江漢省有名的窮縣,一舉打造成全襄城地區,財政收入名列第一的富裕大縣。
如今,江書記多年付出,多年耕耘,得到了豐厚回報,據可靠消息,省委的調令已經擬好了,江書記將由赤水縣縣委書記,調任江漢省省委組織部,擔任副部長。
由正處一舉邁入副廳,這是由蛇化龍的一步跳躍!
更難得的是,江書記這副廳,既不是普通的地區行署副主任,也不是省直機關的什么副局長、副廳長,而是省委組織部這一省委重量級核心部門的副部長。
江書記如今才多大,不過二十七歲,二十七歲的副廳級省委組織部副部長,簡直就是駭然聽聞!
更可以想象的是,江書記兩三年組織部副部長任滿,下一步的位置,至少是一任大地區的行署主任,弄不好就直接升任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抑或地委書記,屆時,江書記也才三十歲,未來的前程真的是不可限量啊!
而江書記飛黃騰達,他李明秋這身邊人自然可附以尾翼,騰躍千里!
這不,江書記眼見就要走了,自己這大秘也多年媳婦熬成婆,直接擔任了赤水縣最富裕大鎮的鎮委書記,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啊!
李明秋盯著江朝天,想著自己的心事,怔怔出身,便連江朝天的回話,也沒聽進心去。
直到江朝天再度開言說不必辦什么歡送會,李明秋這才醒過神兒來,“啊,啊。”兩聲啊罷,霎那間,便紅了臉。
江朝天笑笑,道:“想什么心思呢,去,跟柳書記說歡送會就不用辦了,我又不去多遠,不還是在這江漢省內,又不曾和大家分開,送什么呢!”
李明秋應一聲,便辭出門去。
李明秋去后,江朝天便從窗前移步桌前,坐了下來,靜靜地想了會兒,忽然持起桌上的毛筆,占滿墨汁,在手邊的報紙上,寫下了兩個濃墨正楷大字,放眼瞧去,正是“薛向”二字。
你道江朝天,怎么突然會寫這二字?
原來,他方才接的電話,正是從京里來的,說的正是這位薛主任時下在明珠的情況!
按那位高人的說法,薛向今次幾乎已然陷入了死地,只怕再翻不過身來。
至于薛向如何陷進的死地,又是怎樣陷進去的,江朝天也聽那位詳述了。
和那位電話結束,江朝天便放下了手頭的文件,移步到了窗前,細細回溯起了這位薛衙內的生平,以及和自己曾經的交集。
細說來,江朝天很不喜歡薛向,這種不喜歡,并非是因為薛向是他生平第一次沒踩倒的衙內,也非是因為他和薛向的初次交鋒,便讓薛向訛詐走了他最寶貴的幾條香煙。
這種不喜歡,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而吃了薛向的大虧后,江朝天也沒想到,自己不僅會再逢薛向,且隨著薛系的慢慢成長,以及薛向這一件件功業做出來,那個曾經絲毫不在他眼里的混賬小子,儼然成了他生平最了不得的對手。
以至于,又數載過去,兩人各自成年,這位薛衙內的功業、聲名,竟還漫過了他江某人去。
再觀兩人年歲、家世,江朝天知道自己和這位薛衙內幾乎是注定了的一輩子的對手。
而他江朝天自視甚高,能被他視作對手的人物,薛向自然是極入得他眼的,用句江湖話說,對手的高度,便是自己的高度。
并且,有時候,偏偏只有這位薛衙內,值得他江某人吐露心跡,這點在他這數年來,歷次在京同薛向會面,所談皆肺腑,都是明證。
對江朝天來說,一個老奸巨猾的對手,可比一只蠢笨如豬的盟友,來得有意義得多。
因此,江朝天給薛向的整體評價,可以這么總結,是自己極不喜歡的敵人,更是一輩子的對手,同樣,在某些方面,還是自己的知己,以及學習、研究、防備的對象。
這不,薛向在蕭山折騰出了偌大功業,他江某人轉身就將革命老區赤水縣,打造成了千里魚園,成了地地道道的富庶之鄉。
而薛向短短幾年,將蕭山經營成了鐵桶,他江某人同樣單槍匹馬下江漢,將赤水縣納入掌中。
并且,而論及其中艱辛,手無縛雞之力的江某人,遠比國術無敵的薛老三,來得強烈得多。
詳述這些,只不過在描述這薛、江二人,糾糾纏纏,追追逐逐,攀攀趕趕,儼然成了天涯相望的知己一般的對頭。
如今,陡然傳來消息,說薛向要完蛋了,江朝天不感慨萬千,那才怪呢。
不過,感慨歸感慨,江朝天不信薛向會完蛋,盡管那個所謂的強奸案,已經在市委常委會議上過了,江朝天也依舊不信,薛向會栽倒在這種小把戲上。
退一萬步說,那蠢事,真是薛向干的,罪名被釘得死了不能再死,江朝天也認定薛向依舊能夠安然脫身,因為他太知道如今的薛向,在某些大佬心中,有怎樣的位置了。
若是兩三年前的薛老三,還在京大玩兒筆桿子,折騰出這種動靜兒,折也就折了,畢竟國法無情,縱使要網開一面,他薛老三也得有這份量。
可如今,兩三年過去了,薛老三氣象已成。
在蕭山折騰出的功業,可謂是樣樣皆有開創性,更不提其調入明珠后,薛老三在思想領域有新有建筑,乃至和某位大員略略談幾句話,就能有所生發,讓國w院開辟了專利和商標注冊辦公室。
這樁樁件件的功勞,若化作金錢,那是難以計數的,如此一個出類拔萃的黨國精英,怎么可能允許倒在這種幾乎一眼就能看穿的小把戲上呢。<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