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綠茶吧?”
程雪松原本說紅茶,可陡然想起那位給他帶來這無盡麻煩的公安局長的名字,立時就改口了。
朱顏泡好荼的時候,程雪松也結束了澆水,心下本就難寧,多一個人,自然就多一份難寧。
程雪松方端起茶杯押了一口,便瞅見了朱顏手里厚厚的一份文件袋,“市委又有新的學習要求了?”
朱顏躬身低頭,作欲言又止狀。
程雪松眉頭微蹙,“怎么,袋子里裝的是什么?還是有什么不好說的?”
朱顏道:“書記,我知道您在為督查室薛主任涉案的事兒煩惱,我就特意去了咱們紀委信訪室,想看看有沒有關于這位薛主任近期不法的投訴,結果,一搜檢,就搜到了這厚厚一扎!”
程雪松臉色大變,“信上都說什么的!”
朱顏方待相答,程雪松桌上的電話響了。
“老程啊,在忙什么呢?”
電話里的聲音威嚴沉郁,來人不自報家門,程雪松也知道是誰,正是當今明珠市市長段鋼。
一聽是他,程雪松心下猛地一掉,他知道這位電話一來,自己就真的纏進去了,“是市長啊,有什么指示?”
“好你個程咬金,都學會拿我打哈哈了,過來吧,我這兒弄了幾兩極品普洱,聽說你好這口,咱哥倆兒以荼代酒,好好喝點兒!”
“好的,我馬上過來!”
程雪松連稍稍遲疑也無,張口便應了下來,沒辦法,眼下,留給他的選擇真的不多了。段鋼正是這選擇之一。
送走程雪松,段鋼疲憊地伸個懶腰,揉了揉發干的眼睛,對著鏡子照了照,但見眼珠子里已經布滿了血絲。
沒辦法,今天的段市長的作息簡直亂極了,昨晚本就沒怎么睡,早上七點多被電話驚醒,中午固定的午休也被廢了。更夸張的是,從早上到現在,他就喝了幾杯茶水,是滴米未盡。
細說來,也不是段鋼不想吃。不想睡,可他精神太亢奮了,簡直都坐立難安了!
正照著鏡子,思索著如何處理儀容,待會兒好面對老同志們,段鋼忽然發現了站在桌邊的黃偉,“你怎么還在這兒。說了不吃了嘛!”
“市長,您多少得吃點兒吧,這是我特意吩咐食堂老侯給您做的您最愛吃的打鹵面,還熱著呢。您可是一天沒吃東西啦,要是您的身體有個什么不適,您讓咱明珠八百萬群眾…”
黃偉捧著個綠色的保溫桶,站在一邊。說話兒,已見了哭音。
“行了。行了,我吃還不行么!”段鋼笑著搖搖頭,“你這個小黃啊,越來越會小提大做了,兩頓不吃能咋的,想當年開墾北大荒時,我帶的那個小隊…”
黃偉一邊作津津有味狀傾聽,聽段鋼這說了不下十遍的其生平最光輝歷史,一邊笑瞇瞇地打開保溫桶,捧到了段鋼身前,接著又從懷里抽出一雙用綢子包裹地象牙筷子。
保溫桶方打開,段鋼便口舌生津,沒辦法,餓了七八個小時了,這鮮嫩小黃牛醬絲兒做得鹵子,黃瓜苗和西紅柿心做得配料,再用油潑辣子混在一起,香氣撲鼻。
段鋼抄起筷子,便在保溫桶里攪了起來,抄起一筷子,送進口來,便大口大口的吞咽,那吃相比母豬進食好不了多少。
直到大半桶下肚,他這動作才斯文起來,邊嚼著面,邊道:“老侯的手藝越見勁道啊,小黃,回頭給老侯調一級工資,伺候咱們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有了老侯這碗面打底,待會兒的常委會上,沒準兒還真能漲幾分精神。”
段鋼邊吃邊說的當口,黃偉正端著水杯在一邊說著心疼的話兒,這會兒陡然聽見段鋼說什么“待會兒常委會上”,心中悚然大驚,脫口道:“市長,薛向這回不好過關了吧?”
其實,早上在市委大院門口演了那么一出傳來,就數黃偉最激動,一上午,就上竄下跳,滿世界給段鋼打聽消息。
說實話,今兒薛向遭的這番變故,還真跟這位黃大秘無多大關聯,不過,這并不能阻止薛向被潑糞,黃大秘心頭的爽快。
這會兒,聽說薛向的事兒要上常委會了,黃偉更是激動,因為常委會就是見生死的地方,薛向縱是皇太子,只要他的罪孽在一級市委常委會上定了下來,那就永遠別想翻身。
“做好本職工作,不該你操心的事兒,少打聽!”段鋼橫了黃偉一眼。
奈何,后者精神高度集中,就想從段鋼口中聽出些話縫兒,哪知道迎面而來的卻是訓斥,唬得他手上一抖,杯中的茶水溢出一絲兒,正巧滴在了段鋼辦公桌上的一方文件上,水漬浸入紙張,暈圈迅速擴大。
砰的一聲,段鋼丟了保溫桶,火速搶起文件,抓在手里,不停地用手擦拭,吹氣,這寶貝模樣,就跟弄濕的是他升任市委書記的委任狀一般。
盡管不知道自己不小心弄濕的是什么,可見了段鋼如此緊張,黃偉徹底慌了神,夠著身子,幫段鋼吹氣,奈何隔得太遠,他沒薛向聚氣成線的本事,這力度不好掌握,直吹得段鋼睫毛一晃一晃,險些睜不開眼。
“出去!把你帶來的東西,都給我拿出去!”段鋼終于火了。
黃偉知道段鋼的脾氣,這會兒自己犯了天顏,肯定是做什么錯什么,說什么錯什么,當下,火速收了保溫桶和水杯,鼠竄而去。
黃偉去后,段鋼又對著紙張吹了吹,這才放在桌上,伸手錯開一頁,目光盯在第二頁眉頭的《論浦江東岸開發建設可行性分析報告》幾個字,怔怔出神。
不錯,這份文件正是昨天晚上,段鋼才收到手上的,他這會兒滿眼的血絲,除了中午沒睡,一天沒進食,更重要的是,他昨晚上也沒睡。
他持續至今的亢奮,全在這篇浦江開發的可行性分析報告上邊,而這邊報告上的文字,別的他都不關心,他所矚目的,全在那一連串零的投資額的數字上,更重要的是,那數字后邊的單位是美金。
有了這篇可行性分析報告,以及那邊遞來的徐氏和花旗銀行草擬的投資合同,段鋼相信真等浦江開發順利上馬,他就不是段書記了,至于是段什么,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所以,他亢奮,以他多年養氣的功力,也抵消不了這種亢奮。
以至于今晨,在那位薛主任身上,發生那么大的亂子,他段某人也不覺有什么,因為他知道是那邊出手的,畢竟昨晚那位遞過合同時,那邊可是著重點出了此可行性報告要成行的唯一難點,就在這位薛主任身上。
當時,在段鋼心里,這位薛主任已經成了必須清除的對象,即便清除不了,那也得驅逐,絕不能讓此人毀了明珠八百萬人口的光明未來。
利有多大,恨就有多大,同樣,這膽兒就有多大。
什么薛氏不薛氏的,段鋼已經顧不上了。
更何況,他段某人又不用去做什么下作事兒,只須順水推舟罷了,只須將這個舟推好,屆時,即便是不能將其推進萬丈深淵,至少也得推出浦江,趕入大海。
“快點兒,快點兒,四組,把桌子再擦一遍,六組,燈,燈,瞎啦,沒看見都有白毛灰了,我說你擦什么,直接換一盞,不就完了么,還有地毯,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不用清理了,直接換新的,還有皮椅,都給我擦亮了,二組的,二組的,誠心給我添嗝應是不,這兩盆秋海棠都枯死了,放這兒給誰看,讓包秘書長給我臉子看?趕緊的,換了換了,換萬年青…”
眼下已經下午兩點四十了,距離原定的三點鐘的常委會議,不過二十分鐘了,市委辦公廳秘書處的孫處長簡直要急瘋了。
因為今兒個的情況實在是太特殊了,往日召開常委會議通常都是提前數天就定下來了,即便是緊急會議,也會空出幾個小時。
可今天卻是破了大天荒,他孫處長得到要召開常委會的通知時,距離開會不過四十分鐘。
光他火速召集后勤人馬,就用了十分鐘,這會兒給會議室進行大掃除,又去了十分鐘,雖說距離開會還有二十分鐘,可除了汪書記、段市長,哪位不是提前到來,所以,留給孫處長的時間,幾乎可以用秒表卡了,也就難怪他扯著嗓子喊了。
謝天謝地,終于在后勤人員將嶄新的羊毛地毯撲好的時候,第一位到來的常委包秘書長才步進門來。
謝處長原以為自己今番的突擊戰,應對妥當,怎么也該得個彩頭,至少能得包秘書長表揚兩句,哪知道抬眼就見了包秘書長一張黑臉,他還來不及小意問候,便見包秘書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沒辦法,他只好怏怏而退。
謝處長去后,包桐將筆和本在桌上放了,順手抽開了右側第六張椅子,一屁股坐了,便打開荷包里的白牡丹,點燃,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