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萬萬沒想到夏家大妹竟會罵到自己頭上,前番進門時,就聽夏家大妹在罵薛裕祿,今次還罵,這下,卻是真挑起了他的好奇心,“據我所知,薛書記素來愛民如子,玉真,你媽媽的事兒,無論如何怨不著他吧?”
薛向竟難得厚著臉皮,自夸了一句。
夏家大妹橫一眼,道:“怎么不怨他,自古,就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薛裕祿在縣里亂發什么‘要上進,出政績’的號召,下邊干部就拼命地想著點子折騰人,要是沒薛裕祿這瞎折騰,我媽廠子里的領導會跟著瞎起哄,喊什么抓生產,促效益的口號?廠子里不跟著攪合,車間里會鬧騰?不都是一級壓一級,最后還不是壓在了無權無勢的老百姓身上,到時候,他薛裕祿弄出成績,高升了,給老百姓留下了爛攤子…”
夏家大妹文采飛揚,詞鋒犀利,一套說詞說得薛老三啞口無言,就差背出柳宗元的《捕蛇者說》,來諷刺他薛老三的苛政猛于虎了。
薛向這時終于意識到,什么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了,自己這發完指示,就只要結果,不管過程,跟后世zheng府狂熱追求gdp有何區別。
一時間,薛老三被夏家大妹罵得失了神,怔怔站在原地。
一邊的夏家大嫂瞅見薛向模樣,心頭火星子直冒,眼見著就要朝夏家大妹重下死手了,忽然,門外再度傳來吆喝聲,“伯母,伯母,這里是夏伯母家嗎?”
屋內眾人聽見喊聲,循聲望去。但見籬笆欄外站了四個年輕人,說話的那個披一件呢子大衣,頭發梳得油光水滑。長相也頗為周正,他身后三人手中皆提了禮盒。
這四個年輕人站在夏家籬笆欄外。看著甚是怪異。
夏家大嫂迎出門去,隔欄問:“你們找誰?”
那呢子大衣雖未聽見準信兒,卻是確認了這里是夏家,伸手推開了柵欄,笑道:“伯母,我是蕭韓張啊,韓進的兒子。這不,年關快到了嘛,特意備了些禮物,來看您。也順便看看玉真!”
呢子大衣話至此處,夏家大嫂哪里不知道這家伙就是自己車間韓主任的兒子,心里嘀咕著他這別扭的名字,嘴上卻是不慢,“是蕭同志啊。那啥,這不年不節的,我們怎能收你禮物呢,你還是拿回去吧。”
這會兒,即便夏家大嫂生出了要把夏家大妹嫁與蕭韓張的心思。可她終究還是要臉面,沒個三媒六聘的,她可不會把女兒給了他蕭家。
呢子大衣笑兮兮地道:“伯母,叫什么蕭同志啊,見外了不是,您叫我韓張就是!”
蕭公子的名字甚是怪異,乃是三姓組成,這會兒他自稱韓張,倒似他又改姓韓名張了一般。細說來,他這名字也有個來歷,這來歷倒不是出自什么古典名籍,而是他家庭組成怪異的緣故。
原來這蕭韓張的外公是倒插門,插到了他外婆家,而他外婆姓蕭,他外公姓張,生下他媽媽自然也姓蕭,而他父親姓韓,又是倒插門到了他母親家,就這么著,蕭韓張出生時,為了他姓氏,一家人還鬧了一場,他外公原本就因為女兒沒有隨自己姓而耿耿于懷,這有了孫子,自然想正過這名份,而蕭韓張的父親,原本不得志,可嫁入蕭家后,竟平步青云,由一名臨時工,轉成了毛紡廠的小班長,這男人一得志,自然就想要面子,便也打起了蕭韓張姓氏的主意,結果,兩倒插門,到底沒爭贏兩女主,好在兩女主也照顧這兩倒插門的面子,因此,蕭公子就得了這么個古怪的名字。
夏家大嫂原本就因為這家伙的名聲,對其心存厭惡,這會兒再見這家伙油頭粉面,沒皮沒臉,心里已然有了十分不喜,“蕭同志,我們家臟,準備生火做飯,也沒時間招待你,沒事兒你請回吧!”
“夏伯母,這可是你要我走的噢,我若走了,今天下午,你怎么去上班呢,難不成真打算不在毛紡廠干了?”
夏家大嫂擺出一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姿態,蕭韓張自然懶得再維持什么面皮,反正他就沒打算走正常路線,夏家的水仙花,他是采定了。
蕭韓張一番話,打在了夏家大嫂的死穴上,是啊,自己再不待見這小子,可不還得把閨女嫁給他么,這么僵著,苦的也是自家閨女。
一念至此,夏家大嫂方欲變換個笑臉,可人終歸是有自尊心,夏家大嫂更不是沒臉沒皮之人,這笑臉自然轉變的艱難,沒成想竟憋出個哭笑不得的面孔來。
蕭韓張見制住了夏家大嫂,心中快慰,“這才對嘛,丈母娘,你放心,玉真跟了我,咱們萬事好商量!”
蕭韓張打夏家大妹的主意不是一天兩天了,那日自打在高中校門口瞅見了夏家大妹,他一顆心思便釘死在了夏家大妹身上,要不也沒如今這么多事兒!
“商量什么,有什么好商量,姓蕭的,趕緊帶著你的人滾蛋,否則,我報警了!”
夏家大妹遠遠就看見了蕭韓張,這家伙早先在縣一中門口,就糾纏過自己,多虧自己班上的男生們報團,才嚇住這家伙,這會兒,再看他欺侮自己母親,夏家大妹原本不想出來和他照面,此刻也忍不住了!
“玉真,你到底是出來了,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蕭韓張對夏家大妹的呵斥置若罔聞,依舊沒皮沒臉地嬉笑著,“嘖嘖嘖,許久不見,玉真你是越發出落得水靈啦,我真是好福氣,哥兒幾個說是不是?”
蕭韓張倒也不是什么閑散人事,他靠自家老子關系,在縣糧站謀了個肥差,后邊仨小子,都是糧站職工子弟,因他出手闊綽,便一直隨他一處廝混,這會兒他一聲打趣,那三個提溜著禮盒的青年則發出震天般的喊聲,喊罷,又嬉笑起來。
夏家大妹哪里受他這個,柳眉倒豎,順手抄起倚在籬笆架上的鐵鍬,喝道:“姓蕭的,你滾不滾,你若是不滾,我就不客氣了!”
鐵鍬鋒銳,閃著寒芒,蕭韓張和夏家大妹來來往往,也打過幾次交道,知道這是匹胭脂馬,性子烈得很哩!
“夏家伯母,既然如此,那就當我今天沒來!”
蕭韓張竟一改嬉皮笑臉,正色示人,調頭便走,邊走邊道:“希望你能湊齊那五百塊交上,要不然我還是勸您別去上班了,來來回回折騰,您也累不是?”
“蕭同志,等等!”
夏家大嫂被掐住死穴,如何敢不服軟。
蕭韓張止住腳步,轉過身來:“怎的,還有事兒?莫不是要留我吃中飯?不過玉真妹妹好像不大歡迎啊?”
“是是是,一起用飯,一起用飯!”
說話兒,夏家大嫂就把夏家大妹手中的鐵鍬奪了下來,毛紡廠的工作,無論如何她是不能舍棄的,因為那不僅是一家子的活路,還是她精神的寄托,她男人就是那個廠子里的,兩口子半輩子都在給毛紡廠工作,半條命都融進去了,焉能說脫崗就脫崗。
“飯就不必用了,夏家伯母,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今兒個來,就是上門來提請的,彩禮我都帶來了,眼見著年關將近,我想最好能早些定下來,趕在年關前,把事兒給辦了,不知夏家伯母覺得怎么樣?”
蕭韓張是典型的中山狼,咬住了獵物,就萬萬沒有松口的道理,眼下,夏家母女儼然已經就是到他嘴邊的獵物,嬉弄間,越咬越緊,直至將獵物完全咬死,這才是最大的享受!
夏家大嫂完全呆住了,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姓蕭的小子竟敢如此無禮,現在都這樣了,以后自己閨女過門,還能有好?
可人家就這樣了,自己能怎么著,能真把人趕出去?
就在夏家大嫂怔怔無言之際,薛老三從堂間大步邁了出來,“嫂子,怎么著,大侄女才多大,就要嫁人了?剛才我在堂里就聽見說什么彩禮的,男方是哪家?”
方才薛老三隱在堂間,故意不出來,就是想想看看究竟,畢竟夏家小妹先前的轉述未免盡全,那個韓主任和夏家大嫂的糾葛,因為夏家小妹只知道姐姐似乎是要嫁給媽媽領導的兒子,轉述的時候,也只說了個一鱗半爪,是以,薛老三就隱在堂間,靜觀事態發展!
直到這會兒夏家大嫂徹底做難了,他也實在聽不下去了,終于躥出身來,“是你吧,是你上咱家來提親了吧,這大侄兒好不曉禮數,上門提請,連個媒婆、中人也不尋,自個兒就來了,再說,你這東西也不夠啊,五大件兒一樣不見,你就弄幾個破盒子,打發要飯的啊,咱老夏家雖然窮,我這叔叔還在,你就這樣搞,看老子不拿鍬拍你!”
說話兒薛老三就摘過了夏家大嫂手中的鐵鍬,他身高體長,一鍬在手,威風凜凜,唬得蕭韓張不由自主地后退幾步。
夏家大嫂和夏家大妹也被薛向這突如其來的摻和,弄迷糊了,他們迷糊的是這薛向怎么突然就成夏家人了,看他語氣,不知道的,準得以為是夏家死鬼當家人的弟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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