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折道所去的方向,正是櫻花林,那處爛漫春光,讓他最是緬懷。
東行百米,轉步向南,不過十米余,櫻花林便遙遙在望了。
眼下雖時近深秋,櫻花卻未曾盡凋,只是層層婭婭地櫻枝稀疏了不少,深紅的花朵也盡化淺白。
薛老三移步入林,又行十余步,便住了腳,此處花枝最盛,香氣微襲,遠遠的梧桐枝頭起一陣秋風,吹到此處,便又蕩起許多花瓣,憑升高處,忽又搖搖曳曳,飄落下來,落滿薛向的肩頭。
薛老三臨空摘一朵百花,擒在指間,募地,笑了。
他忽然想到那日,他駕車行經此處,偶見景燦,轉入其間,正賣弄高超駕藝,飛葉摘花之際,忽聞一聲清叱,害得自個兒摔了個嘴啃泥的糗事兒。
一念至此,他又想起了那個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的蘇美人。想起離別的那個夜里,未名湖畔,明月如輪,美人似玉,一本日記,一片情思。
想著想著,薛老三忽然有些慚愧了,快兩年了吧,只那日偶然在一次婚宴上見過一次,可那次除了逼著吳公子灌了幾瓶酒外,他薛老三見了人家奔來,轉身而逃,眾目睽睽之下,不是給人難堪么?
薛老三越想越覺自己不是東西,越想越覺自己純是偽君子,裝犢子,既然對人家沒意思,留著筆記本做甚,撕了扔了也成啊,為何閑暇之余,偶爾還翻出來瞧瞧,得意地笑笑,什么玩意兒嘛!
薛老三忽然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心底竟生出一股沖動,想去尋了蘇美人好好道個歉。
剛移動腳步。薛向又愣住了,他目力極強,視線忽然穿過枝枝婭婭的櫻枝。望著緊鄰櫻林的那片楓林出神,肅殺的秋風里枝葉凋零。煙塵藹藹,林煙深處,似有一個窈窕秀麗的影子,周身薄薄寒煙,似披紗著霧,復凝神瞧去,不是蘇老師又是何人。一株白樺下。蘇老師倚樹而眠,優美的螓首靠在畫板上,一張玉顏清減了不少。
薛老三移步近前,方欲出聲喚醒蘇老師。蘇老師倚靠的畫板忽然跌落下來,一副素描便現在了薛老三眼前,畫板上一俊逸男子,騎在一張自行車上,雙手丟把。朝漫天飛舞的櫻花瓣摘去,人俊花淡,風淺樹深,寥寥幾筆,便現神韻。正是薛老三那日騎車摘花圖。
薛老三彎下腰來,正欲俯身將蘇風雪推醒,忽又瞅見畫框右下角還錄了兩行小詩: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霎時,薛老三的手便凝注了。
忽地,秋風動樹,如泣如訴,瑟瑟作響,薛向心頭忽生一陣寒意,凝視良久,忽地取下自己的外套,輕輕罩在蘇美人身上,便轉身大步去了。
心緒煩亂,薛老三也懶得游逛了,便直去尋小晚。
小晚選的中文系,這點是薛向之前沒想到的,他原以為自家這個二妹會選什么物理之類的科學性較強的專業,畢竟小晚的理工科目成績素來極是優異。
不過,小晚選什么專業,他這個做大哥是不打算干涉的,因為在薛老三看來,三個弟妹,壓根兒就不用背負什么家庭和生活壓力,只要不違法,愛干什么就去干好了,有什么困難,他這個大哥自能解決。畢竟三小年紀漸長,親昵的話語和動作,已然不便表現,薛向自覺也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對他們的關懷和愛護了。
京大,薛向自然是極為熟悉的,中文系的教室在哪側,他閉著眼睛都尋到。
五分鐘后,他到了中文系的教學樓,細細一打聽,才知道小晚這個班級,正在體育場那邊上體育課。
薛老三又移步朝體育場行去,到得地頭兒,果見場內有幾個班級在上課,或打籃球,或拍羽毛球,或打著排球。
薛向目銳眼疾,眨眼就發現了小晚。
此時,小妮子正著一件運動短袖短褲,打著排球比賽。小妮子身材高挑,容貌俊秀,一襲薛向從港島給捎地adidas藍黑運動短裝,更襯得小妮子青春健美!
連帶得他們這場班級內部的低水平對抗賽,也多了不少觀眾,更有大膽的,扯著嗓子在喊“薛晚加油”。
場中的小妮子揮汗如雨,馬尾辮隨著身體的跳躍,也不住上下飛舞,煞是動感,白皙的瓜子臉上也紅撲撲一片,不知道是累的,還是羞的。
薛向也不急著叫她,抱了膀子在一邊看著,場中比賽水平并不如何高明,可拼斗得卻是十分激烈,看點十足。
奈何,薛老三來得遲了,這激烈的比賽剛欣賞了數分鐘,便聽清清脆的電鈴響了,下課了!
體育老師剛整隊完畢,喝罷解散,便有不少男生提溜了水壺,朝場中的女生獻上殷勤。
這會兒大學風氣雖然嚴謹,可到底開禁了不少,男女相戀公開化雖然極少,可這種青春萌動,卻是什么規章制度也阻止不了的。
薛向見了此情狀,還故意遲疑了片刻,想看看有沒有男生去給小晚送水,奈何,薛老三失望了,小晚身邊卻宛若有堵圍墻,男生便是從她身邊過,也遠遠繞開。
薛向心下大奇,嘴上卻不再遲疑,“小晚,這邊!”
熟料薛向一身喊罷,不少人便朝他這邊看來,如同看西洋景!
小晚扭過頭來,見是薛向,滿眼驚愕,忽地,便沖薛向急奔過來,到得近前,一抓薛向的大手,喜道:“大哥,你怎么來了!”
看著這張笑意盛開的小臉兒,薛向滿心溫暖,伸手替她攏攏因汗水濕浸而搭在額前的頭發,“我回京城辦事,順道來看看你,怎么,我家妹妹好似不受歡啊,別的女生都有男生送水,怎么我家妹妹就自個兒提溜個水壺?”
“大哥!”小晚紅了臉,不依地扭了扭身子。
“誰說小晚沒人送水啊,是沒人敢罷了,新生剛入學那會兒,每次我們體育課結束,不知道多少男生給小晚送水呢,有一次,幾十個男人還為這事兒打了一架,害得小晚挨了批評,后來,聽說大四的幾個壞學生頭兒知道了,把那幾十個搶著送水的男生全抓到了操場上,綁在了籃球架上,用皮帶抽了一頓,后來,就沒人敢鬧騰了,你可不知道,那會兒這事兒,可鬧翻天了…”
薛向正和小晚說話間,不知何時又插進個小辣椒般的丫頭,揀了話把兒,就叭叭說了一通,說完,忽地一拍額頭,尖聲道:“你是小晚的大哥,薛向!!!”
說完,小丫頭似知失言,慌忙擺手道:“薛大哥,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只是聽小晚說了你的好多故事,早把你當作我心中偶像了,乍見偶像,難免激動,還請理解,還請理解!”
小辣椒快人快語,活潑天趣,薛向甚是喜歡,竟沖她伸手,道:“你好,我就是薛向,不知小晚是怎么說我的。”
薛向面目英俊,氣質儒雅,再加上以一副知心哥哥的面孔示人,哪個青澀的女孩心中能不蕩起漣漪。
果然,小辣椒見他白皙大手伸來,小臉立時就紅了,快速在薛向大手上一搭,不待薛向握緊,便閃電般地抽了回來,又趕緊轉移話題道:“小晚說你也是京大畢業的,還以學生的身份…”
小辣椒正待滔滔不絕,卻被小晚拉扯一把,給生生止住了,顯然,小妮子嬌羞,便是崇拜大哥,亦不愿讓人宣諸出口。
三人正說笑間,忽然遠處奔來一女孩,還在百米開外,便氣喘吁吁地喊著,“小晚,小晚,救我…”
再看那女孩身后五六十米處,一輛自行車正飛速而來,那自行車極是奪目,車身純黃,車把前的龍頭張嘴怒目,猙獰霸氣,薛向一眼就辨出,那自行車正是龍騎。
那女孩奔行甚速,卻終究及不上后邊的自行車狂飆,終于在距離薛向幾人十多米的位置,被那自行車截住。
“葉熏同學,你跑什么呀,不就是請你看場芭蕾舞么,你干嘛跟咱爺們兒這么客套!”
自行車上那人高個長發,雖背著薛向,看不清容貌,可光聽這二流子腔調,便知是哪路貨色。
薛向正好奇京大再不濟,怎么也讓這等人混了進來,身側的小晚便發話了:“郭臺明,你干什么,趕緊走,否則我告老師去!”
“哈哈,我沒聽錯吧,告訴老師,你去…”
不待回過頭來,那長發青年就開了腔,可剛要收尾時,扭過的腦袋,終于看清說話的是誰,聲音立時就止住,變換腔調道:“薛晚,這,這沒你的事兒啊,可是寶哥請葉熏…”
“我不管誰請葉熏,趕緊走,否則我真告老師了!”
說罷,小晚又沖那跑得發散面紅的女孩招招手,便把人接了過來。
那長發青年面色緊咬了牙關,面色一變再變,卻是終究沒敢動作!
他倒不是真怕了小晚告老師,老師算什么,又不是沒打過,而是眼前的這個小娘皮實在不是他招惹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