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蕭山縣的建德五金廠有著悠久而光榮的歷史,始建于1932年,說來也好笑,它竟不是國人建立的,而是小鬼子興建而成。1931年,小鬼子全面入侵東三省,短短三個月時間,東北淪喪,這蕭山縣自然也落入了小鬼子的手中。因著蕭山縣緊鄰渤海灣,雖然因著山脈阻隔,無有出海港口,可因著地勢在遼東半島距離渤海灣的直線距離最近,因此,便在這阻礙蕭山縣與渤海灣聯系的天蕩山,設置了觀測站和兵站。
而有了這兵站后,自然有士兵,有了士兵,自然就有槍炮,有了這槍炮,當然得有槍炮維修所,是以,這建德五金廠便應運而生,當然,當時可不是叫這名,后人亦不會用鬼子取的名兒。四五年解放后,這鬼子的兵站被蘇聯老毛子占領,作了營地,這槍炮維修所因著鬼子經營有日,已然初具規模,是以,老毛子就地取材,便也拿來作了械所之用。
四五年九月,國內兩大黨二次談判后,蕭山縣被蘇聯移交給了。四六年,兩軍搶占東北,四平之戰后,我軍暫退,直至錦州之戰落幕,蕭山縣才回到我軍手中,至此,蕭山縣槍械所幾經易手,終于落入了我軍手中,而后,自然而然成了四野旗下的一家軍械所。
直至五零年,東北全境的土匪被肅清,這建德五金廠才結束了他槍械所的前半生,有了現在的這個名字。再后來,五金廠先后生產過半導體收音機,簡易自行車,乃至軍用摩托軸承,直到三大改造完成以后,五金廠才算有了固定的生產任務。那就是為花園地區的幾大金屬制品廠,生產螺絲,軸承。各種金屬架。當然,偶爾也承擔少許煉鋼任務。畢竟五八年往后的頭幾年,全國大煉鋼時,這五金廠的煉鋼高爐因為有專人指導,不似普通公社那般胡亂壘就土坑煉鋼,卻是架設成了頗有模樣的高爐,是以,這煉鋼的任務。斷斷續續,也就延續了下來。
誰成想,就是這一年不過幾次的煉鋼任務,就在1980年新春伊始。便出了這等重大事故——鍋爐爆炸,三人死亡,十二人重傷!
卻說薛向聽到鍋爐爆炸的消息,腦子嗡地一下,便亂了方寸。你道他是擔心鍋爐爆炸。給本就經營苦難的建德五金廠帶來滅頂之災難,還是憂懼這建德五金廠因為爆炸,變成一個吞噬資金的大黑洞。
都不是!
原來這會兒,薛老三腦子里竟條件反射一般,生出了無邊無際的恐懼。那恐懼仿佛撕扯得他魂靈要離開這具身體一般。因為,他這融合了兩世記憶的靈魂,有一半記憶最深刻的便是這鍋爐爆炸,父母雙亡,四兄妹自此孤苦無依,這沉痛的記憶,幾乎要將那一般靈魂激打得復活過來一般。
“薛縣長,薛縣長,你…你怎么了,你可不能有事啊,領導們都等著您開會呢!”
虧得這時略有喘息,恢復過來的何麟見薛向面有異色,宛若失常,急忙扯著他身體,邊大聲呼喊,邊死命搖擺,才又將薛向從無邊恐懼中扯了回來。
“喔…喔,開會,開會…”
薛老三回復過心神,后怕不已,嘴上略略敷衍著何麟,腳下卻是邁開了大步,因著,心思全在后怕上,眼神哪里顧得上看路,飛馳得身子,撞在微開的大門上,砰的一聲,竟將門板撞飛出去,看得一邊的何麟心底發麻,暗自叫道:這薛縣長莫非經不得事兒,給嚇傻了!
薛向當然不是嚇傻了,這會兒,他只想用劇烈活動身體,讓這身體發熱發痛,靠著這感官上的觸覺,讓他真實的接觸這個世界,抵御方才的失神。
卻說財會中心的所在就是原本的財政局,地處縣委大院西南二里左右的位置,因著為讓軀體發熱,薛向一路奔行,全力施為,速度自然快得驚人,一路上不知惹來多少驚奇眼光,好在這會兒建德五金廠鍋爐爆炸的消息已經傳遍全程,識得薛向的,便道薛縣長熱心公事,心系百姓,才會如此惶急,倒是無人著眼于他那變態的速度。
薛向奔行急速,上得縣委三樓時,渾身發熱,心神已然大定,剛轉過樓道口,便遇上了急步而來的縣委宣傳部長鐵通。老頭子這會兒哪里還有彌勒佛的笑模樣,一臉的凝重,瞅見薛向,步子又加快幾分,迎了上來,和薛向握握手,嘆道:“多事之秋啊,薛縣長,你身上的擔子不輕啊!”
薛向點點頭,算是應下,未待答言,樓道口,便又有咚咚腳步聲傳來,探眼看去,正是常務副縣長王維、縣委副書記衛清風、副書記王建、紀委書記齊楚四人聯袂到來。
薛向和鐵通對視一眼,便停下腳步,待幾人上得樓來,沖幾人打聲招呼,便讓在一邊,待衛清風、王建當先通過后,方才又邁動腳步,跟行了過去。
因著此次常委會是緊急召開,又發生了如此嚴重的傷亡事故,會上倒是無人廢話,衛齊名紅腫的眼睛,介紹完基本情況,便把話語權交給我俞定中,畢竟嚴格說來,此事是縣府事務,該由俞定中拿出具體方案。
好在此等事故,算是大事,而應對這種大事故,積年官場老手心中往往就有著一套“大事大約,小事小心”的行為準則。意思便是這等大事,往往就有固定的處理章程,形成了固定套路,大約照辦即可,而若是拿到常委會上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反倒要小心了,因為這種事輕易上不得臺面,上的臺面,則必是內有乾坤,而這種小事又沒有前例可援,反而難辦。
是以,俞定中接過衛齊名遞來的燙手山芋,倒也應付得得心應手,先是安排了與會的縣府兩位副縣長王維、薛向,分赴現場、醫院,查看具體情況,慰問安撫受傷群眾家屬;又強調了安全生產的重要性,要求鐵通領導宣傳部打一次宣傳戰役,切實落實好縣委的指示精神;三則要求廖國友領導縣公安局加強警戒,維護穩定大局…
俞定中一二三四,說得頭頭是道,也甚是詳細,方方面面都交待了個清楚,可與會人員,卻是誰也沒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反而若有若無的目光,全盯緊了薛向。因為俞定中說的這些,大家心知肚明,聞頭知尾,反而是這最要緊的事兒,著落在這最要緊的人身上,才叫人擔心。
果然,又過片刻,俞定中終于安排完了任務,扯上了本次會議的戲肉,“薛向同志,財會中心還剩多少錢?”
卻說俞定中怎會不知道縣里還有多少錢,財會中心的這點家當,在蕭山縣可謂是舉縣矚目,而他故意問詢薛向,除了挑起話頭外,其中自然隱含了推卸責任的成分,畢竟他這般問的潛臺詞便是,現如今你薛縣長理財,縣里有錢沒錢,有多少錢,我都不知道,這會兒出事兒了,你拿不出錢來,可怨不著我!
這便是問話的藝術!非老官油子不能為也!
薛向對此自然心知肚明,不過,此刻,卻是無心也無力與俞定中相逐于這點溝溝角角,便道:“還剩九萬八千二百五十六毛三分錢,應付五金廠的事兒,該是夠了!”
薛向一語既出,滿場俱驚,無數視線投了過來,更有緊鄰他右手位置的鐵通,悄悄在桌底下,用腳磕薛向的腳踝。薛向余光盡覽眾人神情,心底卻是好奇眾人為何如此情狀。
未幾,俞定中便替他揭開了答案:“薛縣長的意思是這錢由財會中心出,那應付完五金廠的事兒后,下月,縣里的財政工資如何開付?”
話至此處,薛向才算弄清楚其中癥結,原來人家都在驚訝自己太痛快了,把屎盆子主動端了往自己頭上扣。可這會兒,薛向卻是奇了,這錢難道不該縣里出么?更何況,若是真不該縣里出,那你俞定中干嘛忽然問財會中心還有錢財幾何?
一念至此,薛向便明白了,出錢之所還有他處,那便是五金廠本身,因為時下,時下工人都是以廠為家,而工廠幾乎承包了工人的生老病死,包括結婚取媳婦兒,乃至孩子上學。可薛向總攝全縣財政幾個月,自然知道五金廠現在深陷三角債危機,壓根兒就是個空筒子,連固定利稅都叫不上來,哪里還有錢去補償這些身亡和受傷的工人。
卻說這會兒,薛向不僅窺破了眾人驚異的原因,自也明曉了俞定中此問何意。無非是在說,你薛某人同意由縣里給那些工人出錢,不是別人逼你的,自己頂的雷,自己抗,至于這原本是給全縣吃財政飯人口的工資,被你劫支了,那財政缺口自然該你補上,發工資的事兒,也該你想辦法。
“五金廠現下空筒子一個,縣里不給開支,叫那些遭遇劫難的工人如何渡過?再說,事急從權,咱們也只能先顧眼前,至于下月的財政工資,不還沒到么,先應付眼前再說,難不成俞縣長還有更好的主意,那我洗耳恭聽!”
出現這等慘事兒,薛向原本心火就旺,而俞定中這會兒卻屢次耍弄心機,薛向自然呲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