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高禮陰惻惻的一句“郭主任”,蔡高智立時啞了火。
說完,蔡高禮急走幾步,抓過桌上的電話就搖了起來。按說以他的級別是不可能配上電話的,可這全社唯一的糧倉太過緊要,因此才裝了電話,以備應急。
電話很快就通了,蔡高禮竭盡全力壓下心中的激蕩,將整個事情說了一遍。從始至終,郭民家沒有插話,聽完,一句“嚴格保密”,就把電話撩了,蔡高禮卻知道郭民家和自己一樣激動了,不,是比自己還要激動,因為聽筒傳來的喘息聲幾乎快趕上自家新買的那臺破二手電扇了。
長寧街西北三十米處有一片小院兒,院內遍植喬木,聽說是當年領導此機關的領導,名字中含著這個字,尤喜在春天的時候,看著它們爛漫盛開,就預示著他自己的政治前景一般。
盡管這小院兒設在這部委遍地,高樓林立的權力機關中心顯得有些礙眼,可卻沒誰敢因為這一片小院兒低矮,就看輕幾分。恰恰相反,此處實乃是天下矚目,高層聚焦的緊要所在,因為此地就是《赤旗》雜志的編輯部。
《赤旗》雜志乃是和《百姓日報》、《國防軍報》鼎足而立的黨報喉舌,可以說是總天下風憲,引領思潮的主陣地。從這小小院落,不知發出過多少份重要綱領性報導,可以說,這里掌握著整個共和國六七十年代的相對真理。至于絕對真理在誰手中,非你我所能言道。
今天,已是臘月初八,《赤旗》編輯部早已齊裝滿員,最繁忙的素材科已經喧騰一片,因為明天就是發刊的日子。這會兒,眾編輯或忙著寫稿子,或忙著搜集各地上報的素材。選擇有標志性的,加以提煉、概括。載上頭版。
“時科長,我覺得江漢省的這篇新聞稿挺有轟動性,放在咱們頭版,一定會產生非常好的宣傳效果。”
一個穿著粉色棉衣的女郎將一份報紙,遞給了正埋頭書寫的時劍飛。女郎容貌秀美,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直直盯著時劍飛那兩道斜飛入鬢的劍眉,看得有些癡了。
“哦。謝謝,小江,小江…”
時劍飛伸手來接的時候,那女郎依舊癡癡看著他。手里攥得緊,時劍飛抽了幾下,沒抽動,便出聲輕喚,那女郎回過神兒來。一張素凈的鵝蛋臉立時布滿紅霞,將報紙往時劍飛懷中一塞,轉身就逃了出去。
“時科長,我看小江對你有意思。”
“小王,別胡說。小江雖然不錯,卻是萬萬配不上時科長的。”
“哎喲,李哥,您瞧我這記性,竟是忘了咱時科長的身份,該打,該打…”
“行了,你們倆小子別跟我這兒一唱一和的了,中午東來順涮羊肉,這總行了吧。”
“科長仗義!”
“時老大厚道!”
時劍飛差不多和薛向是同一類人,無論在哪里,都能成為焦點人物,套句后世周星星電影里的臺詞,這兩人都該是黑夜中的螢火蟲,總是那般耀眼。
時劍飛放下報紙,募得,想起那欣長婀娜的身段,如瀑的黑發,寶石一樣的眼睛,完美無暇的臉蛋兒,那仙子一般的人物該是何等凜然不可犯,可她的手卻在他的手里,一念至此,時劍飛忽覺胸口抽抽得難受。
猛灌一口茶水,驅走心中的綺念,時劍飛埋頭看起那篇報道來。單看板塊竟是在農業版,他先就喪失了一大部分興趣,《赤旗》雜志可是突出理論研究的,這農業方便的成就,無論如何挨不上。
再看看標題《山村里的桃花源》,時劍飛漸漸有了興趣,便接著往下讀了下去,誰知這一讀,便是一個多小時,短短一千五百多字,時劍飛看了不下五遍,因為文中的報道實在是太震撼了。
一個小山村去年還欠著公社歷年欠款一千多元,短短一年內,竟然實現了上交公社收益三十二萬五千多元,人均收入由原來的不足十塊錢,到現在的一千三百元,足足翻了十三番,今年秋季稻的產量更是五十萬斤,是1955年到1976年的總和,現如今該生產隊有一個五千頭級的養豬場,一個五千噸級的飼料廠,一個蔬菜大棚種植基地,全體社員都住上了樓房,通了自來水…
時劍飛越看越激動,這篇報道,他讀了五遍,并非是這稿子寫得有多激動人心,而是時劍飛在根據稿子中的具體數據,默算收入和支出,評估有無水分,或者水分多大,可看了報上那養豬場的黑白照片,那如海似浪的肥豬,再加上他自己的估算,基本判定這篇稿子上的靠山屯是實打實地做出了成績。
如此美妙的素材,以自己的生花妙筆,一旦上刊,那效果一定是轟動性的,指不定又是一個大寨村。時劍飛一邊在心中組織材料,一邊思忖該如何突出重點:江漢晚報上是吹的那個隊長如何了得,我得別出機杼…不對,隊長,京城,18歲,薛向…
一連串的關鍵詞組織到了一起,時劍飛越想越不對味兒,該不是真是那小子吧,再一想,年前,那小子也說“下放到了地方“,沒準兒就是下去當官兒啊,該死!
時劍飛暗罵一聲,拿起桌頭的電話就搖了起來。時劍飛兜兜轉轉,發動關系,甚至連他遠在江淮省作一把手的二叔都動用了,終于確認了那靠山屯隊長的身份,正是薛向!
時劍飛正咬牙惱恨之際,那江姓女郎又折返進來,輕聲問道:“時科長,那篇稿子看完了吧,怎么樣,如果可以,我們那邊是原文轉發,還是重新組織材料,提煉新的論點?”
“先放放吧,下面的人最愛好大喜功,上面的這數據太過驚人,我看還是核實一下為好,畢竟咱們《赤旗》不比那些地方小報,嚴肅性,正確性第一。”
“嗯,時科長說得真好,好吧,我再去找找別的素材。”江姓女郎展眉輕笑,說話,就要離開。
“小江,中午一起吃個飯,怎么樣。”
“嗯…”
“還有小王和小李,東來順,涮羊肉”
“那行,我一準兒到。”
“不用,到時一起走,我有車。”
時劍飛不愿意替薛向鼓吹政績,按下了材料,可如此轟動的新聞,豈是時劍飛能按下的。當天下午,薛向就在《陽明日報》的頭版頭條,看到了關于靠山屯的報道,接著《新華日報》、《京城晚報》、《一周要聞》全部刊登了,皆是加黑加粗的重磅報道,盡是溢美之詞。
要說這三分報紙的影響力雖然稍遜兩報一刊,可那也是全國范圍內的鼎鼎有名的大報。這三份報紙一出,還不是舉世咸聞。薛向搜集完各大報刊,便將自己關進了房間。淡黃的光暈下,他持筆伏安,逐字逐句地將報紙上的有關自己的報道劃上橫線。
這一劃,竟發現,所有的報刊都在鼓吹靠山屯取得的成就之余,將功勞的百分之八十以上算給了自己,各種名號,帽子,鋪天蓋地地飛來。薛向盯著這一個個“青年勞模”、“奮斗標兵”、“社會主義的造夢者”的稱號,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叮鈴鈴,叮鈴鈴,堂屋的電話響了。
“大家伙,出來接電話啦,是那個頭發又光又滑的伯伯打來的。”
薛向奔出門來,揉揉小家伙的腦袋,招呼她接著看電視,便接過了電話。
“小薛,你小子可真不是盞省油的燈,到哪兒都不消停,誰能想到靠山屯這小小山溝,竟讓你小子折騰出這么大動靜兒,哈哈…”
安在海聲帶歡喜,他現在已經完全把薛向當了自己的子侄,對薛向能將靠山屯折騰得如此紅火,很是與有榮焉。
薛向面沉如水,低聲道:“二伯,那幾分大報上的稿子都是您…”
“傻小子,你二伯我出手豈是等閑,你也太小看你二伯這堂堂中宣部常務副部長了吧,在我面前,那幾分報紙,能稱得上大報?等著瞧好戲吧,你二伯可沒這么小氣,方才剛加印了一版《百姓日報》,你小子還沒看吧,哈哈…”
安在海是個性情中人,薛向極讓他中意,這不,一聽說,薛向弄出了成績,立時拼死力幫手,誓要送薛向份大禮。
薛向一聽連《百姓日報》都摻合進來了,心中忐忑更甚,顧不得和安在海細看,更不能透露他在靠山屯做下的“大事兒”,連要求安在海別幫倒忙的話都說不出口,就把電話撂了,撒腿就往外奔。
剛奔至大門,便和康銅撞了個滿懷。
“三哥,好消息,好消息,你看,你在靠山屯的事兒都見報了,而且還上了《百姓日報》。”康銅滿面喜色,手里托著一摞報紙,竟是一改往日沉默本色。
薛向不及細話,找出百姓日報,便攤了開來,頭版頭條竟刷著五個黑色楷體大字“天下第一村”,字字如耀精光,閃得他快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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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文學)